脱掉诗歌的衣服

——自序《苞谷酒嗝打起来》

凸凹/文

现在，现在是到了脱掉诗歌衣服的时候了。脱掉那些复杂、知识、技术、唯美、风格、流派等一层又一层浮于诗歌外表的装饰性东西，让呈现在我们眼前的分行排列的句子们，直接折射出诗歌光辉的本真的魅力。只有把覆盖在诗歌纯洁肌体上的多余物脱得干干净净，我们才可能清楚地目睹诗歌带给我们的东西是多么的愉悦！而这是一种唯一的愉悦，是其它任何艺术门类所不能替代的愉悦。

人类之所以喜好并穿上与自身血肉完全割裂的衣服，盖因有性别、欲望、缺陷及体质脆弱等原因所致。而我们的诗歌，当是中性的，平和的，强健的。我们毕生的努力，是使诗歌的缺陷无限地趋向最小值。既然诗歌不该有人类与生俱来的那些臭毛病，我们干吗要不厌其烦地、横蛮无理地为它裹上一层又一层的衣服呢？

想想，穿衣服的活儿比起剜掉自己心上一块肉来得容易、轻松，我也就终于明白了这其间的个中原委。你看一个孩子，从十月怀胎到长大成人，那种给予和养育是多么漫长、艰辛啊，而为他扯上几尺布、做件衣服穿上又是那么轻而易举！诗歌也是如此。诗歌是诗人心头的一块肉，是诗之灵感高潮来临时，与幻觉中的神性“情人”共同生育的一个孩子。这是一次极有难度的遇及，是件令诗人形销骨立、殚精竭虑的事。世界上所有的事中，惟有此事是不能教授、借鉴、模仿和学到的。它是个体诗人最个人化的东西，是创造和发明，是不受时间和空间影响的一种民间气质的存在。而衣服，那些晦涩难懂的卖弄，那些书缝中滚落的辞条，那些洋大师们老早就用旧了的手艺，那些花里胡哨的雕琢，那些稍纵即逝的纽扣和头巾，相比之下，是多么容易获取啊，就像弯腰拾起一枚明亮的镍币。

我要说的是，衣服的容易，使那些拙劣的冒牌的本该去干别的更“重要”的活儿的人，操起了诗歌的活儿。他们混在我们诗歌的劳作中，苦了自己，更苦了我们的诗歌。你看我们的诗歌被这帮家伙穿得多么厚实啊，我们不得不放慢与这个时代极不协调的节奏，去费力地剥开那一层又一层的多余物。而我们最终看到的，只有芝麻那么大一粒诗，甚至，甚至一无所有！

我们看到的，只有愤怒！只有我们自己的愤怒，只有我们自己被人玩了一把的愤怒！我这才明白，难怪我们当下的诗歌被人说是“冷寂”了、“疲软”了，难怪亲爱的读者离诗歌越来越远。听我说，读者，你索性远吧，离诗歌越远越好。要看服装到巴黎去，干吗非到中国诗坛不可呢？

二十一世纪的曙光已翻过山脊的窄门走来。现在，现在是到了非为诗歌脱掉衣服不可的时候了！诗们友们来来来，让我们一起唱支脱衣歌。一二三，预备起：脱衣服/脱衣服/脱了衣服我不哭//脱衣服/脱衣服/脱了衣服好舒服！

（刊于《中外诗歌研究》2000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