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磊/诗及其回应
(2008-10-21 22:5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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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及其回应
——阅读凸凹《手艺坊》
(山东济南)孙磊
一
当被允许按照自己的禀性和心智获得对这个世界的凝望的时候,我们总要以某种行动来维系这样的目光,它是代表自身存在的标识,是时间作用于生命所形成的痕迹,因此,诗歌也可以说是一种行动,一种建立并维护自己独特目光之威力的行动。“诗人在根本上是要对世界作出回答,对世界作出反应……这就会使他成为一个负责任的诗人,用他的整个生命对他的周遭作出回答。”希尼不仅仅是站在诗歌声音的立场上说出这些,更是站在人的立场上来观照自己与世界的各种复杂关系的,在这些关系中有一种对自身的拯救,一种回应式的拯救,一种对行动的要求,那么这种拯救与要求就会变成责任。诗人的责任既是诗歌的达成,又是人性情怀的展开。在《大河》一诗中,凸凹正是在这样的责任中处理场景、记忆和命运的。
一条大河,横亘在面前,大得不流动。
整个世界,除了天空、夕阳,就是大河。
……
仿佛一个梦魇,一种幻像,大得不流动。
只有那水的声音,日夜轰鸣、咆哮、让我惊怵。
如何怀有一条奔涌的河流?一个极为东方化的提问,实际上也是一种反问,诗歌正是基于问与反问、行动与回应之间的矛盾关系来生成的,在这种关系里凸凹自己无疑“也是这条河流的一部分”,这种深刻的关系造就了凸凹的抒情理念,即内心与外界经验的双重梳理。
在外部现实镜像描述的构成中,适时地添加内心经验的表达;在精神理性的经验阐述中,充分地展开现实情景的想象。这仍是行动与回应的关系,因为“行动从来不可能在孤立中前进”。
二
凸凹的诗歌几乎是一种想象力的暴动,他深知如何用意象搭建一个充满扩张力的空间,深知词的节奏以及这种节奏下词意的伸展。往往通过某个关键性的词,或者某种意象牵出无穷尽的珠玑,环环相扣,紧密相连,有佩饰叮当般灵敏、清脆的响声,仿佛刀剑搏斗的声音。
从直接到直接。从一碗水到一碗水
这些,都不足以掀起世界的风暴!一碗水
不在于它的多,它的少——端没端平
直接导致婆媳失和,公司倒闭;导致
诸侯翻脸,朱棣起兵,皇宫失衡。对于
希腊,海伦是一碗水,对于董卓
貂蝉是一碗水。因为没有端平石油这碗水
萨达姆走上绞刑架,中东至今在
一只碗中动荡不休。
长诗《国家脸,或大碗之书》是凸凹给读者的一个契机,一个意图,一个可以深入古墓的锁扣,我们会逐渐被这个契机所打开,想象力以一种加速度的方式前进,在一种需要理智的、冷的目光下,他又提供给我们更多激越的、热的蒸腾,透过这种蒸腾,我们发现意识空间反而更大了,被调动的情感、精神以及理解力等都得到更多的延展。对“一碗水”的审视变成对它所传递的一切链条上的事件的审视,对个体生命、人类图景及其历史现实的多纬度审视。这在凸凹的诗歌中比比皆是,尤其他以“桃”为题的作品,那是他满腔情感悲欢的触点。
想象力对凸凹而言已经不仅仅是一种技法或方法的问题,甚至不仅仅成为他达成诗意的内在手段,实际上它已经变成凸凹血液中最具活性的警觉力,已经深入骨髓,变成他个体精神狂欢必不可少的条件。在其中,凸凹是迷醉的、恍惚的,可以说,对凸凹而言,想象力是具有无尽魔力的纯粹性的精神消耗品。面对它,凸凹只能情不自禁的行动,义无反顾地行动。
三
桃。
似乎是凸凹一生的谶语,他从中寄予了自己的生与死、爱与恨、理想与现实、制约与自由等全部的矛盾感慨,既是经验的,又是超验的。是“一束五瓣桃花的翻江倒海的初绽”(《笔记,或五凤溪吃桃花鳊》)后,无法停止的绽放。
“桃”本身就是一个寓言,一个诗歌喻体,一种情感力量的雄辩。凸凹将自我引入这样一种雄辩,实际上是在为自己设置一个磁场,让细碎的生活围绕着它变成可以用情感和思想来咀嚼的东西。因此,凸凹在诗歌中是一个放浪智者,脸上“布满桃核三千里的皱纹”(《三千里桃花》),桃中的心火“是天生的,这就注定了它/粉碎性的反抗,有时竟带着深深的自责”。(《病桃,或危险的表达》)
实际上,在我看来,凸凹一直在试图建立一种把握言说的定力,在纷繁的语言绽放中把握一种秩序,以期获得一种“更持久、更有启迪性、更严肃的快乐。”(苏珊·桑塔格)这种努力恰好被命运之“桃”激发了,“这枚桃果/还在树上——像磔杀的枭,悬首于木。”(《枭桃,或杀鬼之奴》)但相反,是言辞建立了凸凹,而非凸凹赢得了言辞,他在写作中已经意识到一种不可反驳的驱动力来自非逻辑的生发,但这仍不妨碍它能获得持久的、有启迪性的、严肃的快乐,更重要的,他还获得了一种不言而喻的流淌的快乐。这种流淌既是言辞的自然迸发,也是生命本身的奇异的绽放。
《鬼桃,或矛盾树》
夜晚,一颗不亮的矮星出发了。从
一棵树到一棵树,从另一棵树
到另一棵村。七分像鬼三分像人的
不一定是鬼——是鬼也是善鬼;三分像鬼
七分像人的一定是鬼——最多
不是恶鬼。这个夜晚,是一棵三千里的
桃树。这个夜晚,一个桃子取代
另一个桃子,一个桃子淹死一百个厉鬼。
多么诡谲的桃子!吃九个都没事——
要命的恰恰是最后一个。再说涂鸦吧:
这词典里的黑鸟,是它随手画下的桃符——它
多像一个调皮的小鬼所为。而我们,哪怕是
手上的一张纸,也总是紧紧抱团,生怕
被涂鸦了去。《本草纲目》对鬼桃
的注释说,羊桃是它的另一个名字——
干吗不是阳桃呢?这样,我们还真不好分辨
大白天里的鬼;或者说,世上本无鬼
桃子自扰之;也或者说,鬼桃
压根不是桃。以杀鬼之器为大地,以
夭夭之丽为天空——我们
一口吞下的,是矛、是盾,是有、是无?
这个夜晚,有多少个庄周:多少个夜晚?
(2008.2)
从“桃”中,我们终于认识到,“我们一口吞下的,”不是别的,正是我们自己的无常的生命。《鬼桃,或矛盾树》是一种自我认识的阐述,它演绎了一种非生即死的永恒现实。在凸凹的诗歌写作中,有关“桃”的主题或线索的作品往往都充满魔幻象征色彩,这从另一个角度揭示了他对时间与生命的深刻感悟,他试图用某种奇异的描述和复杂多变的意象来回应内心的魔力。这种魔力是形而上的力量,对诗人来说,更是一种终极的力量。
另外,在形式语言上,凸凹做了相当多的努力与尝试,从中焕发出更多的诗意可能。他将叙述与错行相结合,有意打破原有的叙述模式,改变词语行进的节奏,使力量局部凝聚,所以,在凸凹的诗歌中我们常常会感受到多纬度、多面积、多点的刺痛,那是无数局部语言针刺的效果。
四
从像凸凹这样的诗人身上我们发现,生存与其回应来自对命运的承担,因此,我们必须正视那些被承担的诉求。
诗歌是诗人诉求最可靠的证据,无疑,这是在谋求一种诗歌尊严,进而谋求一种人之为人的基本条件,在今天这个越来越恶俗化、娱乐化、金钱化的世界里,这种关乎人的基本条件和诗人尊严的证据,理所应当受到更多、更细致、更有力的维护。
2008年9月北京环铁艺术城
作者简介:孙磊(1971— ),中央美术学院实验艺术工作室硕士研究生,现执教于山东艺术学院美术系。1989年开始发表诗歌和评论作品,出版诗集《演奏》、画册《品质》。曾参与编辑《久唱》《诗歌》《诗镜》等。主编民刊《谁》。2001年获第十届“柔刚诗歌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