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积在字篓里的词屑（1）

（成都）凸凹

钝刀  在有过用刀锋、针尖写作精巧诗歌的历程后，我现在越来越喜欢用钝刀写诗了。在诗中加入新闻的真实性、小说的故事性、散文的述评性，于大量拖沓、拙朴、莽憨的句子基脚和梁柱上，垒砌诗歌的金光壁瓦。由此，获得有根、可读、大气、坚不可摧的建设效果。甚至，在觉得钝刀也不过瘾时，就用刀背写诗。不磨损、不卷刃，面对敌人，刀背有永远的锋利——它让敌人的骨头、屋宇和天空直接粉碎！

静止的速度  谁能比静止的速度更快？一万头狮子一辈子也追不上一座大山。因此，我在《中原，或一头牛》中写道：“气喘吁吁的/中原，我追赶着那头一动不动的牛”。

浪尖  知识吃香时他扑身知识，诗歌吃香时他扑身诗歌，权钱吃香时他扑身权钱——他永远都处于时代的浪尖上。而我，只希望处于自己的浪尖上。

准确  “或”是不确定的，含混的，可它又是最准确的，你藏前躲后，也在它的打击中。它的控制范围，是一条橡皮筋，伸缩随物，永不捉襟见肘。

毒丹  诗歌永远是文化体制中的毒丹，百分之九十九把胜算变作死局，百分之一把死局救活。创造一首好诗，必须以巨大得无法评估的成本作代价——它的每一个字必须用一万吨血来滋养，这血是敌人的也是自己的。

凸凹体  《大家》杂志首提的“凸凹体”即跨文体写作，几年实验下来，似乎是为凸凹专提的——只有他更适合。跨正反之体、阴阳之体、雌雄之体、上下之体、生死之体……跨不可跨之体，只有凸凹近两年的诗歌才力证了这种可能：一两百字的诗行里，消解了除诗以外的所有文体：散文、小说、戏剧、评论、新闻……

友情  且不论学养及权钱的多寡，甚至友情也是艺术的天敌。

久  万事万物的久，都是有限的，唯其艺术化，可以使其长久——这，也许就是艺术品的好坏往往以其传世的时间长短来秤称论价。今世作品的质量，须由后世来评。如此一来，当下的及时批评，似乎就变得多余了。但批评之于文学史的管输作用，又使艺术家对批评之能事趋之若鹜。久，把“有所谓”的艺术家折磨得形销骨立、迷途不返。

消息  一片树叶带来的消息，是消息吗？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时间遇见不同的树叶产生的不同反应，令树叶不断变化和带来新消息。树叶也有复眼。

区别  世界上没有一片相同的树叶，也没有一个相同的人，但那么多诗歌，为什么没有区别，就像一人所写。这个幼稚的问题，至少有一万个人没搞明白。

 散文化  一首诗好坏的评判怎么能以是否散文化、小说化、口语化来言说呢？歌谣化、短句化后就诗了？其实，诗就是诗，与承接它的载体无关。不管是嘴巴说出来——嘴巴可不会分行——还是笔写出来，不管是散文体还是其他文体，只要融于其中的诗含量足够高，它就是诗。换言之，是诗不是诗，不是看承载的句式、形体和音韵等，而是看它有诗无诗。“有”，才是硬道理。一头熊如果写出了一首好诗，我们总不会以它不是用人形写的而一棍子打死吧。

顺与倒  对于一棵顺长的树，一座从地基建向天空的大厦，一头长大的羊，我们总是采取“倒读”的姿态，从现在往以前回读。一首诗按作者之思读是顺读、正读，按自己之思读是倒读、反读。经得起倒读的诗，才是好诗。

有趣  政治都知道寓教于乐，诗歌这种活的艺术，难道连政治都不如吗？将“有趣”植入诗中，才能让人不瞌睡地读下去。读，是诗歌的土壤。一首不被人读的诗，不存在。

游动  鱼在水中游动，蚯蚓在泥土中游动，人和鸟在空气中游动，水、泥土和空气是它们的载体—“它们”还指向家、道路、呼吸、自由、粮食。正像诗在语言中游动，没有适宜的语言，没有喂养的词，诗不游动。并且不复存在；即使存在，也是假象，暂时的，它活不长久。

维度  诗歌在情、理、美和非理性四个维度上都曾奔驰过、显赫过：情下去是浪漫主义，理下去是现实主义，美下去是唯美主义，非理性下去是现代主义。每一次下去都得到过认同，每一次对前下去的反拨后的再下去也都得到过认同。四个大的维度都被前诗人走过了，并且由这四个大的维度派生出的，或者从原生状的三百六十度中直接拽出的无数专业的、尖小的维度，甚至也被前诗人走过了。这些走法，成就了一大批优秀的诗人。一大批优秀的诗人，又成就了一小批诗歌的大师。摆在现诗人面前的事实是，要么在现成的维度上拾人牙慧，成为某种语系的语言大师，要么把所有的维度拉回到脚下，以众路为路，在圈定的中心的混沌地带内，朝一个看不见的、仿佛可悟的公切点无限逼近，成为未来的一个或数个世界级大师。这是一条更为拥挤、更为难度的路，弄得不好，就把诗歌弄成了非驴非马的“四不像”。百十年前德国人就尝试过，之所以不成功，盖因时候未到—面前的维度还没完全呈现、敞开、用尽。最后的舟还未遭釜破。

形容词  因人而异，我们所做的工作是将词与物的距离无限拉近，或让词与物保持在若即若离的一个恰当的距离上。这时，词与物直接构成一个主体与另一个主体的某种关系：等同、高低、轻重、相似，抑或形容？只有当词软弱、自卑得阳萎的时候，才会借助形容词之手对自身的再形容、修茸和加固。因此词的到位与不到位，借助形容词的多与寡，直接让一个诗人的功力无法保持不显山不露水的技艺，让大地与天空泾渭分明地区别开来。

砸钉子  写好诗就是砸钉子----你要穷尽所有力量将一枚钉子砸入空气中，就算时间也不能把它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