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8月28日星期二 晴 26-33度)
其实,我很清楚,做这个采访,其结果一定是:我心难受。
他打电话给我时说,今年31岁,26岁时莫名其妙患尿毒症,5年来,辗转各家医院,如今,依靠每周做3次血透维持生命,而每次血透后,不知下次血透的钱在哪里。也就是说:每次从手术床下来,不知三天后自己是否还能活。他说,所幸,有一份不离不弃的爱情一直在身边,让他觉得,有一丝活的希望和勇气。
昨日上午,阳光明媚,我去了医院,我到了住院处神经外科38床,看见他赤裸上身,套条睡裤,躺床上,半闭眼,一手拿一块干面包,一手撕一小块送嘴里,艰难吞咽。看见我,他吃力抬起头——他的五官,在健康的青春岁月里,应该明朗帅气,可我看见的是,他的脸色,蜡黄与青黑混一起。他说,下午要做血透,每次血透之前,是最难受时候,毒素全积在血液里,随血液流淌而遍布每个细胞。
我问他:要我帮你打点开水吗?他思索一下说,好。我拿着他的水杯,去开水房打水,这片刻,他坐了起来。我将水递给他,他喝一口,说:一滴尿也没有,一点水都不能喝,只有血透前,敢少少喝一点。
他试图坐起,试图将双腿从床中央移到床沿边,垂直放下,择一个比较端正的姿势与我对话。我发现他动作艰难,身体的挪移,依靠的仅仅是两臂支撑。他苦笑说:已经瘫痪,两腿没有知觉。我小心翼翼问他:我帮你可以吗?他点头后,我将他的双腿像搬笨重物品一样,吃力搬动,他的双腿冰凉冰凉,沉重如铅。搬好他的双腿,我出了一身汗。
采访2个小时。他慢慢说,我慢慢记,时不时提出一些疑问——对于一些事件的发生,他需努力思索,才能回忆起正确时间。他说:长期毒素相伴,脑子已经不好用。然而,他的叙述流利,表达顺畅。
这个电大毕业,有大专文凭,会开车,业务很精的人,未病前,事业之路一帆风顺,更妙的是,与一个女孩彼此一见钟情——幸福生活刚刚开始,却因疾病,无情中断。
他说:感叹自己无能,要照顾她一辈子的诺言不能兑现。
他说:心脏肥大,有积液,手术不能做,目前,随时有可能失去生命,甚至,有可能等不及看到自己的故事变成铅字。
他说:求生念头还有,但清楚知道非常渺茫。
他说:有钱就活,没钱就放弃。
采访结束时,我掏出400元钱给他,他不要,推却中,我硬塞进他手里。我说:这是一次血透的钱,仅仅可以让你多活2天多一点时间,算我送你2天生命,这2天,你要好好活。他拿着钱,看着我,泪流了下来。
出医院时,阳光灿烂,明亮光线下,车来人往。站医院门口,望医院大门,我突然止步。我问自己,像不像做了一场临终关怀——我的力量多么渺小,只能给予他倾诉的机会,而不能,让他多活一些时日,而不能,让他再得到哪怕仅仅一天的健康。
我环顾四周,这滚滚红尘,这苍茫人世,此时此刻,有多少健康人,在为一己私利急急奔忙呢?人,为什么一定要在生命尽头,才能醒悟,活的终极,永远逃不脱死亡这条路?为什么一定要在时日无多时,才能明白,该珍惜活着时拥有的?
我深深感叹:健康,是人最大的福。
(这个故事,将在下周一见报,见报后才能贴上博。不知那时,他是否依然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