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 我心深处(随笔) |
女儿右手捏一块泡泡糖,仰头问我:妈妈,糖可以吃吗?
糖可以吃吗?
不知道。
这一刻,我是真的不知道女儿是不是可以剥开这张浅白的满印童话人物图案的糖果纸,香香甜甜将糖嚼在嘴里,然后,吹几个泡泡,然后,仍牵着我的手嘻笑快乐平安无事。已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难以遭遇陌生人突然的友善之举。彼此陌生的两人之间交往,一切常常都按牌理出牌,问询、帮助、求援等等,转过身去,他或她长什么样?
匆匆一眼,老头70开外,个不高,衣衫整洁,头发花白,脸上挂着浅浅的笑,那笑透着单纯、稚气、平和,还有,兴趣所至的些些许许顽皮。这种“闲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的淡定笑容,我在一些历尽风风雨雨坎坎坷坷,已将人生读彻看透的老人沟壑纵横的脸上常见。凭直觉,老头应该是一个好人。
好人具有菩萨心肠,不会无缘无故做坏事。可我为什么不对女儿说,你吃糖吧,这糖大概很甜?
几年前,还未为人母时,走在熙来攘往的大街上,遇着天真可爱的小女孩,穿美丽衣裳,系花花绿绿满头小辫子,大睁着清澈纯净的黑眼睛,小脸粉嘟嘟吹弹得破,我都不由自主满心欢喜,忍不住想往她脸上摸一把,忍不住想将日常的粗声大嗓掺进些蜜般的甜意,然后温温柔柔赞美她。而现在,花朵含苞一样的孩子给我的感觉仍是万分美好:至真至纯,不染尘俗,他们让我想起青蛙王子和白雪公主等等奇妙童话,他们激发着我心灵深处最温柔的那种情感。
可我为什么不能仅以感谢的心情让女儿坦然接受陌生老头的小小赠予呢?什么时候,我心中对陌生人的警惕性一寸寸暴涨,设防的篱笆一尺尺狂长?是看多了那些拐卖儿童的案件,抑或听多了那些迷药惑人的例子,还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的自古以来哲人都云的话语在作祟?
曾学过一个成语叫“杯弓蛇影”,又学过一个成语叫“草木皆兵”,如此这般行为的古人令我嘲笑,而今,我是不是该嘲笑自己?
思绪千回百转,心中“格登”不停。阳光下,女儿仰着的小脸肌肤白嫩,轻敷一层薄薄金子光芒。注视她,我突然想起刘再复曾写过几句话:“生命需要氛围,我喜欢生活在大自然的氛围中,也喜欢生活在书本的氛围中,尤其喜欢生活在孩子们的氛围中……每个孩子都是家庭的太阳,他们的阳光能化解成年的朽气,正是这种朽气把人类引向无底的坟墓。”成年的朽气不就是世故、狡黠、虚伪、投机、心怀叵测、机关算尽等等心机吗?
晚霞在西边燃烧如火,暮色即将降临,生命的帷布即将缓缓合拢,回首一生,睿智的老人常常在孩子身上重新找到生命的最后意义,孩子如清晨一样新鲜的眼眸让老人重返天真境地,让老人逃离日日衰败不可避免的宿命。这样的暮年太美好,太令人赞叹。
陌生老头是不是智慧如许,他的赠糖之举应是一时童心兴起吧?
女儿又扯扯衣角,用娇嫩的声音再次问我:妈妈,糖可以吃吗?我俯身向她,抚摸她绵软的发,不禁哑然失笑,说:吃吧,这糖大概很甜。(2000年2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