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紫兰 :象植物一样生长

“当我看见关紫兰的画，真是惊异，画得多么清丽而饱满！你见过关女士的照片么？真的大家闺秀，比阮玲玉更美，更高贵。她一直活到八十年代，和我同在一座城市，买菜做饭上街，可是上海美术界没人说起她，她也不让人知道她，记得她。”这是陈丹青的感慨。

关紫兰，这个我国第一代女油画家，曾经风华绝代，名噪一时。她和很多曾经灿烂开放过，却不得不落寞凋谢的名女人不一样，她是主动选择离开世人的视线，让自己一点点落进尘埃里。

          

我不太懂画，但我很喜欢关紫兰。在关紫兰身上，独立与天真两种特质，扭麻花辨一样漂亮地纠结在一起。这可能跟她富足、温馨的童年有关，他的父母从事纺织行业，喜欢棉布设计（那种装饰性甚至可以在关紫兰的画里看得到），他们给女儿足够的关爱和自由，让她健康成长。

1927年，23岁的她，还在中华艺术大学学习的时候，上海《良友》第17期就刊登了她的油画《幽闲》，边上配发一张照片，下边有一行小字：“关紫兰女士(本届优等毕业生)”，只见她左手托着下巴，安静地望着外面的世界，恬美、文雅，对未来充满了憧憬。

同年，她在恩师陈抱一的建议下，远赴日本留学，受到了热烈欢迎，很多媒体都报道这位美女画家的行踪，当时的绘画技艺已经相当纯熟。刚到日本没多久，她就举办了一次个人画展，受到日本民众热捧，以至于每天都不得不推延闭馆时间。当时的海内外媒体对此也都有报道。

这一时期关紫兰在日本走红可能还存在一些画外因素，上海画家谭根雄分析了三个原因，“一是日本画坛非常尊重陈抱一，力荐关紫兰的缘故；二是年轻的关紫兰油画艺技娴熟，深受画坛同仁的赏识，尤其是被有岛生马和中川纪元等人所器重；三是关紫兰既聪明又漂亮，在上层社会非常得宠。”我相信这些原因可能都是存在的吧。
          
可是，年轻的关紫兰并不关心这些，她单纯的喜欢着画画，享受着生活，不绞尽脑汁钻营出名，也并不刻意排斥名利，只是坦然地接受命运对她的垂青。曾经看过她女儿回忆母亲的访谈节目，说在困难时期母亲有侨汇券，可以买到巧克力、小核桃这些稀罕的食品，她很大方的分给保姆，也分给餐厅的服务员。一来二去，再去餐厅，服务员都她不让她排队，也不让她等候，就把她要的食物端上来。女儿吓得要命，怕别人有意见，她却消消停停的享用，“他们要先端过来嘛！又不是我要这样的。”可爱死了！美女心里一定理直气壮，我分东西给他们吃不是为了让他们照顾我，他们要照顾我，我也没办法。她处理所有的事情可能都是这样简单的推理吧。

因为喜欢画画，她一直拖延着，直到35岁才嫁给了一位姓梁的医生。不可思议的是，关紫兰感情生活特别明朗，没有一点绯闻。照理说怎么可能？学艺术的，人又新潮，关紫兰会骑马也会开车，还那么漂亮，她喜欢照相，经常穿着自己既独特又时尚的漂亮衣服，在王开照相馆留下自己美目盼兮巧笑倩兮的照片。2007年王开照相馆地下室进水，维修中发现了大量老照片，其中就有关紫兰的，结果人们几乎都把她认作阮玲玉。当然陈丹青等人说，“比阮玲玉更美，更高贵”。就是这样一个美且高贵的女人，私生活完全可以坦然地晒在阳光下。

关紫兰1930年从日本留学归来，国内刊物争相报道刊载她的作品，他们不约而同的都把注意力放在她的作品和才情上，一点也不炒作，更不拿花边、绯闻之类的作调料。《良友》更是情有独钟，分别在8月、10月两期刊物上对她重点介绍，不仅有作品，有她本人照片，还有大篇幅的文章评价，“固然，《水仙》是幅美丽而潇洒的静物，是她初期的代表作。但和近作《L女士像》《提琴》一比，就可以看出近期作品表现力更沉着，色调更美致清纯，內容表现得更充裕而有可味，这也足证明近年间女士是如何努力而进步了。由于这些作品，谁也不难想象她艺术前途底进展是无限的。” 

关紫兰又一次面向世人绽放，是在1941年，整整10年，她沉默的浸淫在自己的画世界，再次举行画展，再次令人惊艳，过去的粗犷、雄壮、变形和夸张似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纯净、明快和甘甜，但似乎更成熟、更深沉、更有力度。她一直喜欢画女人肖像和花卉，她其实也在画自己的人生，从少女到妇人再到母亲，从青涩、张扬到丰润、内敛。

她与世无争，却有着简单而坚定的做人原则。文革开始，关紫兰就有意识把自己藏起来，她搁笔了，她不愿意像有些人那样违背内心画一些迎合之作，她更不愿意引起别人的注意，向她打听别的画家，出面作证。她希望被遗忘，她不在乎落寞与沉寂。

在她内心，丈夫去世的伤痛远胜于她对以往大红大紫的留恋，她还记得她曾经是个画家吗？身边的人都只当她是个清丽、慈祥、普通的女人。她还会在自己家里偷偷洒香水，她还会散步到南京东路上的德大西餐馆、东海西餐馆或者铜仁路上的上海咖啡馆，悠闲地喝上一杯浓浓的咖啡。可是，绘画——她的挚爱，说不画就不画了。

这样的拿得起放得下，完全是大家风范，而这样离群索居的态度也让她平安过了文革，在上海弄堂里，买菜、做饭、散步-----直到1985年，因心脏病发作离开人世。去世前就吩咐子女把她的骨灰撒在西湖，说这样，他们最起码每年还可以去一趟杭州。

陈丹青对她评价甚高，“张爱玲与关紫兰相似，关良和沈从文相似。前者大家闺秀，异常早熟，解放后隐居上海，直到八十年代逝世，完全被历史遗忘。------张爱玲和沈从文作品，无愧于欧美二十世纪杰出短篇小说之林，同样地关紫兰与关良的风景物话，也无愧于巴黎画派时期一流同类题材作品。”其实，关紫兰和张爱玲有个最大的不同，那就是对“名”的态度，她从没有“出名要趁早”的心理，也从不把出名当作自己追求的目标。

她就像一棵植物，自自然然地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