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重器》八
(2013-02-23 18:1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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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之后,安阳城变成了日本鬼子的天下。历经两年战祸,通宝街上的生意大不如曾前,铺面关掉了将近一半。安阳城四周,大路设卡,小路设岗,全由日本人或皇协军把守。安阳地界上出个贵重器物,自然逃不过日本人的眼线。南京和北平的古玩客以往一年就得跑一两趟安阳,如今,安阳火车站是日本人重点据守要地,有钱人也不肯前来犯险。
罗宝驹和他的弟兄们继续在通宝街上混街,除了收保护费之外,也开始倒卖一些文物古玩。随着日本军队一起到安阳的还有一些生意人,开酒馆的开妓院的开澡堂子的居多,另外,还有一些专门收购文物的日本贩子。罗宝驹给手下定了规矩,就算日本人出价再高,也不能把文物卖给鬼子。不让手下人跟日本人交易也就罢了,他还盯着通宝街上开张的铺子,只要有日本人买走了货,第二天他就带着人砸铺面。外地人不敢来安阳买卖文物,当地人又没有气力收藏,罗宝驹还不让跟日本文物贩子交易,通宝街上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熬。
罗良驹就着祖宅院子里的炸弹坑,起了一个土窑,烧制出了一堆他见过瓷罐瓷碗。他拿着一只新出窑的梅瓶,让罗宝驹给梅瓶断代,看的罗宝驹直砸吧舌头。罗良驹说:“这个可以卖给日本人。”
一个月之后,通宝街上开张的店铺里摆满了罗良驹烧制的瓶瓶罐罐。罗宝驹又给各个铺子立了规矩:真货卖给中国人,假货卖给日本人。胆敢有铺面以真乱假,把真货卖给日本人,他带着手下照旧砸铺面。安阳的日本文物贩子,对文物说懂也不懂,说不懂也懂一些。他们每天在通宝街上转来转去,最感兴趣的铜器,其次是玉器,实在物色不到这两样,才肯出手买瓷器。没过几天,安顺子看出了门道,他说:“日本人鸡贼着哩,知道安阳地界上出铜器玉器,他们来安阳就奔着这两样,咱们烧的瓷器倒是看不出假来,他们就是不肯出大价钱。”
“不肯出大价钱,那是咱们不会卖。”罗宝驹说。
安顺子说:“人家要马,咱们牵头驴,这不是会卖不会卖的事儿。”
罗宝驹端起碗来,“咕咚咕咚”两口喝干了茶水,把碗丢给了罗良驹,说:“老二,你明天上街把碗卖了,让弟兄们看看怎么卖出大价钱来。”
第二天,罗良驹上街了,他寻了一个路口朝阳铺面,蹲在门口晒太阳。候了大概一袋烟的功夫,两个穿着讲究的日本男人走过来,罗良驹站起身来迎了上去。他先是四处张望了一下,从厚棉袍子里面缓缓掏出一只花里胡哨的瓷碗,递给眼前两个日本文物贩子。
“正宗的康熙粉彩,仔细捧好了,万一摔了可就要了我的身家小命了。”罗良驹神色凝重地叮嘱了一句。
两个日本人捧着瓷碗仔细端量起来。穿和服的日本人从怀里掏出一只放大镜,对着瓷碗上的粉彩看了一会儿,默不作声地递给了穿西装的日本人。他把双手抄在宽大的和服袖子里面,上下打量着罗良驹,用略带关东腔的中国话说:“你们安阳造假的水平再高,也骗不了日本专家的眼睛,这只康熙粉彩瓷碗是个赝品。”
“既然你不识货,那我只好另寻买主了。”罗良驹伸手从穿西装的日本人手里一把抢过来瓷碗,小心翼翼揣进怀里。他从西装日本人的眼里看出了犹疑不定的眼神,便知道这货也断不准这只碗的真假。
“请等一下……。”穿和服的日本人伸手拦住了作欲走状的罗良驹,“让我再看一眼。”
罗良驹突然神情紧张起来,说:“不行,我得走了。”
穿和服的日本人一把拽住了罗良驹,还未等他再开口,两个穿制服的警察跑了过来,其中一个警察死死抱住了罗良驹。另一个麻子脸警察薅住了罗良驹的棉袍领子,气哼哼地骂道:“日娘你个小兔崽子!昨晚掘了刘知州的墓,今天就敢上街卖东西,他妈的穷疯了吧!”
罗良驹哭丧着脸矢口否认,两个警察却不管他嘴里嚷嚷什么,拖着他便往回走。一旁的两个日本人对望了一眼,齐齐抢上前去拦住了三人。穿和服的日本人指着罗良驹对两个警察说:“这个人是日本人的朋友,我们有要紧事情商量,你不能带走他。”
麻子脸警察略带迟疑地问道:“日本人怎么会跟盗墓贼做朋友,先生您……您确认这个人是你们的朋友?”
穿和服的日本人傲慢地点了点头。就在这时,一队巡逻的日本宪兵齐刷刷地走了过来,两个警察只好松手。麻子脸警察推了罗良驹一把,骂道:“日娘你小子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赶紧把东西交到警察局了事,不然有你好看的。”
等两个警察走后,穿和服的日本人把手伸到罗良驹面前。罗良驹摇了摇头,苦笑着从厚棉袍子里面再次掏出那只康熙粉彩瓷碗,递到了穿和服的日本人手里。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之后,瓷碗以六十块现大洋成交。
罗良驹吹着口哨,上了展春园的二楼,推门进了一间包房,麻子脸警察宋小六笑嘻嘻地迎上前去,翘着大拇指说:“二哥演戏真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