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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长篇小说 |
分类: 长篇连载 |
十二
博阳公司在上海的分公司自创办以来,业务量节节攀升,在第二个年终盘点时,流水和盈利基本上与北京公司持平。欧阳鹏的管理才能在上海得到了一次集中体现,这个自出生时就注定命运多舛的年轻人,凭借着自己的努力和刻苦,在上海立稳了脚跟。
欧阳鹏信奉用人不疑的策略,大胆的下放权限,让手下人的能力得到充分施展。他尤其信任白宇辰,就如同相信自己一样,他与白宇辰在工作中建立起了一种非常默契的合作关系。将近两年的合作,他们俩已经把这种默契延伸到了生活领域。欧阳鹏到上海的第一个冬天,白宇辰在他快要变成“寒号鸟”的时候买来棉被和保暖衣,这两样东西让欧阳鹏感受到了上海冬天的温馨;喜欢攀岩的白宇辰过生日的时候,欧阳鹏给他送了“奥索卡”安全带和快挂,这两样东西是攀岩时最重要的安全保障;得知欧阳鹏的身世之后,白宇辰在网上发动了无数网友寻找邢国庆,他说一定要帮助欧阳鹏找到生身父亲;白宇辰与自己相恋六年的女友分手时,欧阳鹏陪他在黄浦江边坐了整整一个晚上,直到白宇辰最后靠在他的怀中睡去……。
在白宇辰的熏陶下,欧阳鹏也渐渐喜欢上了户外运动,尤其是攀岩,他觉得这才是男人的运动。他们都不喜欢城市里的人工岩壁,而喜欢大山里面的自然岩壁,那种与天、与地、与岩壁融为一体的感受,的确有常人想象不到的刺激。欧阳鹏永远忘不了第一攀岩的感受,当他哆哆嗦嗦四肢并用向上攀爬时,体验到了一种原始潜能的迸发。尤其是攀爬到高端,低头看脚下时,肾上腺素急速分泌的快感让他体验到了这项运动的刺激。而在顶端的“仰角”处失手下坠的时候,那种与死亡接近的感觉竟是那么的清晰,保护绳最后一刻制止了下坠,可随着保险绳上下反弹的感觉就如同徘徊在生与死的边缘。欧阳鹏深深地喜欢上了攀岩。
那个时候,欧阳鹏经常会想到死亡,他感慨生与死竟然如此的接近,那么天堂与地狱也应该不会相距太远吧!他甚至觉得如果有一天需要结束生命时,就要用这样的方式。他想象着攀爬到生命的顶端时,解开身上所有牵挂和羁绊,潇洒的纵跃下去,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刻还能够体验一次生命中的快感……。
白宇辰经常批评欧阳鹏这种消极的攀岩感受,他觉得攀岩的体验是让人更加珍惜生命。每攀爬一个高度都是对自身的一次挑战,在攀爬的过程中随时都可以选择放弃,也可以选择继续攀登,人性可以在这样痛苦的选择中逐渐走向成熟和完善,而生命的意义就在于一次又一次的自我超越。欧阳鹏有自己的见解,他觉得一项运动如果给所有人都是千篇一律的感受,那这项运动就失去了魅力。白宇辰享受的是攀岩积极的那一面,而自己面对岩壁参悟了生死也未尝不可,所谓的仁者见仁、智者见智,都有自己的道理。
两人在工作中和生活中,对很多事物都能达成共识,但在对攀岩的理解上,始终都不肯认同彼此的观念。还好,他们仍是一如既往的喜欢攀岩。白宇辰有一个宏伟的理想:去阿尔卑斯山脉攀登三大顶级岩壁。
周五的早晨,白宇辰准时到了办公室,发现欧阳鹏不在,他感觉很奇怪,因为欧阳鹏除了出差之外,每天早晨几乎都是第一个到办公室的。白宇辰忽然想起来了,总公司的总经理朱威今天一早要回北京,也许是欧阳鹏今天早晨去飞机场送朱总了。
朱威是周一来上海的,他来参加上海分公司成立两周年庆典。参加完庆典后,朱威没有急于回北京,两年来,他到上海分公司视察指导工作也有几次了,但都是蜻蜓点水待上一两天就走了,每一次也主要是和欧阳鹏进行沟通和交流。现在,上海分公司的业绩已经支撑起了博阳公司的半壁江山,朱威趁着这个机会,抽出了一周的时间对上海分公司进行了全面接触。
几天来,他与公司员工们一起上班、一起开会、一起在写字楼的员工餐厅用工作餐。昨天晚上,还在锦江饭店请全体职员一起吃饭。朱威对上海公司的工作是满意的,对欧阳鹏的管理工作尤为认可。这一次,他还接触了解了公司的中层主管,对白宇辰印象尤其深刻。这个热情、干练的小伙子很得朱威赏识。昨天晚上,朱威请上海分公司的职员们吃完晚饭之后,又与欧阳鹏单独长谈了一次。两个人没有远走,就在锦江饭店的咖啡厅里坐了下来,朱威上来第一句话就责问欧阳鹏,为什么用自己的奖金为职员们乱发红包。欧阳鹏笑着说:“总公司说那是由我随意支配的资金,没说是我的奖金啊!”
朱威说:“你就跟我装疯卖傻吧!”
“大家辛辛苦苦工作了一年不容易,再说了,主要工作还不是靠大家去干,他们多拿点钱也是应该的。”
“我知道你的良苦用心,”朱威真诚地望着欧阳鹏,“其实,有些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你不必那么认真。”
欧阳鹏知道朱威指的是自己曾经对邢云涛‘免费打工三年’的承诺,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说:“这可能是性格使然吧!我有些时候也不想那么较真,可是那样我就会吃不香睡不着,所以,为了让我睡得踏实点儿,你还是成全我吧!”
两人一直长谈到深夜,朱威最后还向欧阳鹏建议,让白宇辰多担纲一些重要工作,以便他将来接过上海的摊子。欧阳鹏说自己也是这么想的,现在上海分公司的大部分业务,他都让白宇辰参与进来主抓。
欧阳鹏要比朱威年长三岁,两个人从北京到上海,从最初的竞争对手到今天的工作搭档,经历了不少风雨磨合。这期间,两个商界精英男人的才华和人品让彼此惺惺相惜,尤其是在欧阳鹏挪用公司的公款后,朱威非但没有落井下石,反而委以重任让其到上海筹建分公司,如此度量和魄力,的确不是常人所具备的。虽说让欧阳鹏到上海是“戴罪立功”,每个月只领取基本的生活费,但朱威每年年底都以奖金的方式对欧阳鹏的薪水作了补偿,让欧阳鹏得到了在这个职位上应有的待遇。至于欧阳鹏把这笔钱用来给职员们发奖金,那属于他的个性使然,但朱威确实把事情处理得既周全又漂亮。
到了中午时分,欧阳鹏还没有回办公室,白宇辰有点着急。他刚刚拨通了欧阳鹏的手机,铃声就在办公区响起了,欧阳鹏手里拎着一个帐篷包走了进来,对白宇辰说:“我早晨到机场送朱总了,回来后又去户外用品店买了一顶新帐篷!”
“你的帐篷很好用,为什么要换帐篷?”白宇辰问。
“我早就想换一顶双人帐篷了,我觉得单人帐篷太压抑了。”
财务部的肖红正等着欧阳鹏签字,走过来打趣说:“生活条件好了,一居室换成两居室嘛,有什么好奇的。”
“我还买了两双新款的攀岩鞋,你来试试,”欧阳鹏对白宇辰说,“据说这种鞋的附着力非常强,能够让你在岩壁上像壁虎一样自如。”
肖红问:“那我穿上这种鞋也能去攀岩啦?”
“除非你手掌上也长出像壁虎那样的吸盘来。”白宇辰接过新款攀岩鞋,一边看一边取笑肖红。
“欧总,您看白宇辰又欺负我啦!”肖红对白宇辰的奚落有点生气,她开始对这欧阳鹏发嗲,“您不管啊?谁都能看出来,您就知道袒护白宇辰!”
听到肖红的话,白宇辰禁不住脸上一红,他知道欧阳鹏对自己很好,好的某些时候甚至让他在心理上有些排斥。但与欧阳鹏共事两年以来,他觉得这位大哥做事公正、严谨,对待职员们也是宽厚仁和,尤其是他身上具备的正直和嫉恶如仇的秉性,更能彰显男人魅力。但欧阳鹏身上也有一些异于常人的地方,白宇辰也觉察到了,比如他那有些阴郁的气质,还有一些时不时就冒出来的浪漫念头和诡异的想法。尤其让白宇辰感到纳闷的是,欧阳鹏为什么不找女朋友,甚至很少听他到谈女人。这一年多来,他们俩除了工作之外,谈得最多是岩壁。
一年下来,他们每人已经穿破两双攀岩鞋了,两个人几乎把所有业余时间都放在野外,上海周边的天然岩壁已经被他们攀爬遍了。攀登自然岩壁有三种方式,一种是在岩壁的上方打好永久性固定,保护绳穿过永久性固定点,一头拴在攀登者的安全带上,一头在地面上的同伴手里,这是一种安全效果最好的攀岩方式;另一种就是结组攀岩,在非常高的岩壁上无法实施上方保护固定,就由一根主绳连接两个人的安全带,两个攀登者采取一上一下交替攀登。先攀爬到上方的人在岩壁上用岩钉或岩塞做一个临时固定或永久性固定,下方的攀爬者沿着该路线再向上攀登,直到到达岩壁顶端,这种攀登方式非常冒险;还有一种就是无任何保护措施的徒手攀岩,这是攀岩中的最高境界,据说,全世界敢在50米以上的天然岩壁上进行徒手攀岩的,到现在也不超过10人。
最近,白宇辰和欧阳鹏正在尝试着结组攀岩。以前,在岩壁上方悬挂保护绳的攀岩方式,已经不能刺激他们征服岩壁的欲望了。结组攀岩,需要两个人之间有相当默契的配合,而且还要具备胆大心细、临危不惧的超强心理素质。可以说,结组的两个人的生命既掌握在自己手中也在对方手中,任何细小的失误都可能付出两条生命的代价。当一个男人能够把自己的生命放心地交付给另一个男人的时候,这份信任和责任的分量可想而知,结组攀岩无疑于是将两个躯体融为一个灵魂。
欧阳鹏和白宇辰的心理素质、攀岩经验以及相互间的默契程度都已达到了很高的境界,但即便是这样,他们俩也不敢鲁莽。自筹划结组攀岩之日起,两个人就开始在城市里的人工岩壁上进行结组保护训练。欧阳鹏还学着白宇辰的样子,在卧室的墙壁上安装了几个模拟岩壁的支撑点,每天早晚他都会像个大马猴似的挂在墙壁上,在上面练习“横移”等技术。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熟练程度的掌握,他慢慢把支撑点换成小号的,再小号的。想要抓住细小的支撑点,并依靠它控制住身体的平衡,需要有超强的腰腹力量、臂力和手指力量。欧阳鹏经常在支撑点上抓到手指、手臂乃至半个身子快要失去知觉为止,而后,他就会用脚使劲的一蹬墙壁,把自己摔到弹簧床上。欧阳鹏的力量不如白宇辰,所以他在阳台上又安装了一根凸出的钢管,用来练习做引体向上。据白宇辰讲,世界上顶尖的攀岩高手,能够用一根手指做引体向上,而他自己现在已经能够用一只胳膊做引体向上了,欧阳鹏则只能锻炼用两只胳膊做引体向上的次数。
这个周末,白宇辰和欧阳鹏就要驱车去宁波一块难度不大的天然岩壁,作首次结组攀岩的尝试。欧阳鹏还是很谨慎的,不仅为两个人购买了新款的攀岩鞋,还为自己置办了一顶新的双人帐篷。虽然谨慎,但他心里还是很踏实的,他相信白宇辰在岩壁上的实力,就如同相信他的工作能力一样。
周六早晨的沪宁高速公路上,白宇辰把他的“切诺基”越野车开到了时速的极限,他的身体也随着车厢里震耳欲聋的摇滚乐不停摇摆着。欧阳鹏大声问他是不是痔疮复发了,白宇辰大声回复到:“你说对了一半,这首摇滚乐的名字就叫‘屁股的舞蹈’。”
初春的吴越大地,放眼望去一片翠绿和生机,北归的候鸟一字排开划过一片金黄色的油菜花地,一会儿便消失在薄雾中。看着北去的候鸟,欧阳鹏忽然间想起了养父养母和姐姐弟弟,如果没有这一家善良的人,自己会怎么样呢?或许早已冻死在那个冬天的早晨。所以,当初冒险挪用公款,为弟弟欧阳明解决与流氓的纠缠时,他没做半点犹豫。养父养母没有供养自己的亲生儿女上大学,反而让比自己年小的弟弟出外打工,供养自己这个养子上大学。临上大学的前夕,养父还坦言了自己的身世,让他去寻找生身父亲,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博大情怀,而这竟然发生在养父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下岗职工身上。
“是不是想家了?”白宇辰关掉了摇滚乐。
“是啊!最近想抽个时间回去看看养父养母。”
“你的生身父亲还是没有像样的消息,我隔一段时间就会到网络的论坛里面发一次‘帖子’,下一步,我准备悬赏收集信息了。”
欧阳鹏叹了一口气:“别费心了,找到又能怎样呢?徒增伤感而已。”
“一个人如果一生见不到自己的亲人,是一件很遗憾的事情,而成功的人生就是尽量少地给自己留下遗憾。”
“养父养母、姐姐、弟弟就是我的亲人。其实,我之所以同意你帮我寻找生身父亲,也就是想找到他问一句‘为什么’?为什么能够狠心抛弃自己的亲生骨肉?”
“你想得到什么样的答案?”
“一个能让我喊他一声父亲的答案!”
“去年冬天到北京总公司开年会的时候,我发现邢总邢云涛跟你长得很像啊,”白宇辰转头盯着欧阳鹏的眼睛说,“你们眼神、颧骨、鼻子,甚至是你们的举止都很象,而且,她也姓邢。”
“确实有些相似之处,不过……哪儿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是啊……。”
去年年终时,欧阳鹏带着上海分公司的中层主管去北京参加总公司的年会,会议中间,朱威请上海分公司的职员们吃饭,邀请邢云涛也一同前往。吃饭时,白宇辰就发现邢云涛与欧阳鹏在眉目举止上非常相象,而且两个人还都姓邢。回上海后,白宇辰就着手开始调查,但后来发现邢云涛的父亲叫邢德铭,而非邢国庆。
说话间,越野车下了高速公路,很快驶上了一条土路,颠簸了大约有三十分钟的样子,一片苍翠的山峦出现在视线里。这块岩壁是一个攀岩俱乐部开发出来的,由于距离上海比较近,所以,他们俩来这里攀岩已经很多次了。土路的尽头有一块不大的空地可以用来停车,剩下大概还有六七公里的路程,需要步行才能到达攀岩的岩壁,好在沿途的风光不错,还有一条小溪流一路相伴,倒也不觉得乏味枯燥。因为不是旅游景区,自然风光虽好,却很少有人能找到这里。平时,除了一些攀岩的发烧友之外,偶尔有几个背包族的“驴友”会来这里宿营,所以,这个地方还是比较清静,是一个野外攀岩的理想场所。
白宇辰和欧阳鹏到了岩壁下面后,先寻了一块平坦的地面搭好各自的帐篷。然后,欧阳鹏从背包中把睡袋、防潮垫和食品等杂物堆放到了帐篷里面。白宇辰则在自己的帐篷一侧摊开一张很大的油毡纸,从背包里拎出数个布袋,然后从不同的布袋里取出一个个崭新锃亮的岩钉、岩塞、快挂,整整齐齐地码放在油毡纸上,感觉像是一个即将冲锋陷阵的特种兵正在整理自己的武器弹药。
忙活了一阵儿后,两个人坐下来稍作休息,准备一会儿就开始结组攀岩。
十分钟后,他们开始清点和配带所需的攀岩装备了。这块岩壁按照常规攀登,最多打十个保护点就能够攀到顶端,但欧阳鹏建议每人携带五枚岩钉和五个岩塞,两个人加起来就等于二十个保护点了。准备停当,两个人击了一下手掌,白宇辰作为首发先行攀登了,欧阳鹏还是不无担心地问了一句:“头盔系紧了吗?”
“再紧就勒死我了,”白宇辰很自信地笑了笑,安慰欧阳鹏说,“别紧张,就像平时攀岩一样。”
“有你在,我不紧张。”
“那就好。”白宇辰轻舒猿臂,抓住了第一个岩点,随后手脚并用向上攀去,动作像以往一样潇洒有力。
在距离地面有三米的地方,欧阳鹏就开始催促他:“该打保护点了。”
白宇辰回头看了一眼,欧阳鹏担心的眼神让他心头一热,心里想:欧阳鹏真是一个最理想的攀岩伙伴!身后有这样的一个朋友,再高再险的岩壁都不是障碍。为了不让他担心,白宇辰寻找到一条合适的岩缝,用随身携带的小锤打下了第一枚岩钉。用“快挂铁锁”将保护绳和岩钉连接好之后,白宇辰继续向上攀登,在距离地面七米左右的地方,他找到了一处合适的岩缝,用“岩塞”打好了第二个固定点。连接两个人的保护绳只有十米多一点儿,下一个该欧阳鹏攀登了,他沿着白宇辰的攀登路线,很快到达了第一个保护点,摘下了连接第一个保护点的“快挂”锁在腰间的安全带上,继续向白宇辰所在的岩壁上攀爬。
毕竟是第一次结组攀登,欧阳鹏的手心里很快就出汗了,他甩了甩已经酸胀的手臂,抹了一把挂在身后的镁粉袋,然后用力地做了一个深呼吸。
“累了就休息一会儿,不着急,时间还早着呢。”白宇辰在岩壁的上方说。
“还好,有点紧张。”
“紧张是正常的,我也紧张。”
快接近白宇辰的时候,欧阳鹏再次使用了镁粉,这个时候他才感觉到,平时那根细细的保护绳给予自己那份踏实的安全感有多重要。现在,绳子的一端是白宇辰,一端是自己,唯一能够保护对方的也是彼此,他忽然想起了一句俗话:一条绳上的蚂蚱。
“你在这儿固定好自己,休息一下。”白宇辰说完就要向上攀登。
“该轮到我打头站了,你休息一会儿吧。”欧阳鹏说。
“按规矩,实力好的一个应该在前面,”白宇辰没有理会欧阳鹏,继续向上攀登,“怎么,现在又不承认我实力比你强了?”
“好了,不要说话了,集中精力吧,下一段由我先上。”
这块岩壁,白宇辰用上方挂保护绳的方式已经攀登许多次了,对岩壁上的几条线路比较熟悉,他知道上面有一段比较容易攀登的路线,就故意把这一段留给欧阳鹏打前站。他知道欧阳鹏身上最不缺乏的就是勇气,有一次,他和欧阳鹏去四川北路办事,看到四个地痞模样的人揪着一个外地人不停打骂着,外地人苦苦求饶,四个人还是不依不饶地拳打脚踢。当时围观的路人很多,但慑于四个地痞的气势,竟然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劝架,只有欧阳鹏一声断喝冲上前去,推开了一个正在用脚猛踢外地人头部的地痞。四个地痞看到其貌不扬的欧阳鹏上前管闲事,便纷纷围拢过来,欧阳鹏竟然毫无畏色,抡胳膊就同四人扭打起来。一旁的白宇辰把两个公文包扔给了那个外地人后,也上前来加入战团,他们两个人虽然不如四个地痞那样精于打架,但由于长年攀岩练就的力量和柔韧性,竟然与四个地痞打成了平手。街头群殴持续了将近十分钟,双方脸上身上都挂了彩,直到远处传来警笛的声音时,四个地痞才溜之大吉。警察赶来后,不问青红皂白先把两个满脸流血的人按倒在地,听到周围看热闹人的解释后,才把白宇辰和欧阳鹏送到医院。但当他们俩在现场寻找那个被打的外地人,要拿回自己的公文包时,却发现外地人和那四个地痞一样,早拿着他们俩的公文包消失得无踪无影了。
事后,欧阳鹏也不后悔自己的举动,他说:“看到一群人对一个毫无反抗能力的人拳打脚踢,我心里就会很难过,那个时候我就会把那个弱者想象成我自己,那时的我多么渴望有人能够帮我一把……。”
两个人交替攀登,大概用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才攀到岩壁的顶端,他们在岩壁上端的一块巨石上坐着看了一会儿风景,才从后面的陡坡上走下来。
第一次结组攀登,心中或多或少还是有些紧张,两个人都消耗了不少体力和精神。他们现在都觉得有点饿了,于是,两个人开始准备午餐,等到下午时再去攀登另外一块岩壁。欧阳鹏打开小液化气炉,烧上一锅开水,然后去旁边的小溪里去洗西红柿,他要做一锅西红柿汤。白宇辰在草坪上铺了一块很大的餐布,把牛肉干、火腿、面包和一些水果摆放在上面,然后,用另一只炉子煮了一锅方便面。午餐非常丰盛,两个人就着春日明快的光线大快朵颐了一番,吃完午餐之后,他们就钻进各自的帐篷里午睡了。
一觉醒来,已是下午了。白宇辰从帐篷里出来后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顿觉神清气爽。他看欧阳鹏的帐篷里没有动静,就走过去用手掌使劲拍打起了帐篷的支撑杆,以往他们俩都会使用这种近似于恶作剧的方式唤醒睡懒觉一方的。拍打了一会儿帐篷也不见里面有动静,白宇辰感觉有点儿奇怪,他拉开了欧阳鹏的帐篷,发现里面根本没有人。白宇辰举目四顾寻找欧阳鹏的身影,看到不远处、也就是他们下午准备攀爬的2号岩壁下面,欧阳鹏正在那里举着望远镜观察岩壁。白宇辰不由得心生感动,因为2号岩壁的难度比上午攀登的岩壁要大,中午吃饭的时候,他就对欧阳鹏说好了,2号岩壁两个人不再交替攀登了,由自己全程打前站,而欧阳鹏肯定放心不下,没有睡踏实午觉就起来替自己去观察2号岩壁了。
2号岩壁的最大难度不是高,而是中间20米左右的地方有一块三米见方的光滑处,攀岩爱好者们习惯把这块地方称作“溜冰场”。“溜冰场”光滑如镜,没有可以借力的支点,很多新手在这里失手“摔倒”,最后只好被保护绳吊着放到地面上。通过“溜冰场”的唯一方式,就是借助“冰场”中间一条很细的缝隙,用侧蹬技术攀登。白宇辰通过“溜冰场”的成功率是百分之九十多,欧阳鹏的成功率也在百分之六十以上,但那是在有上方保护的情况下攀登的,而结组攀登时,心态难免会起变化。
白宇辰一个人默默地开始整理攀岩装备,他把所有岩钉和岩塞全部挂在自己的安全带上,因为他已经和欧阳鹏说好了,2号岩壁的所有保护装置都由他来固定。欧阳鹏拎着望远镜回到营地时,见白宇辰挂着一屁股叮叮当当的保护器,就打趣说:“真的不给我机会了?”
“你没休息好,我不放心你来打保护。”白宇辰埋怨到。
两个人收拾停当后,欧阳鹏走到白宇辰跟前检查他的安全带,从腰间到两条大腿,他用手仔细地拉扯着白宇辰安全带上的锁扣,白宇辰本能地挡开了欧阳鹏的手臂,说:“别摸了,我不太习惯。”
白宇辰一面说着一面往旁边躲闪了一下,他忽然感觉到欧阳鹏的脸色有些尴尬,便又上前大大咧咧地拍了一把欧阳鹏的肩膀说:“放心吧!没问题!”
开始攀登阶段,像往常一样顺利,两个人在“溜冰场”下面找好了固定点,稍作休息,以便积蓄些体力通过“溜冰场”。欧阳鹏解下随身携带的小水壶,喝了一口又抛给了白宇辰,并对他说:“我们今天不走裂缝了,换一条通过‘溜冰场’的线路”。
“呃?你发现新大陆了?”
“你看‘溜冰场’右侧边缘,就是长了一簇茅草的地方。”
“嗯!看到了”
“我们在岩壁上只能看见几棵茅草,但我在下面用望远镜观察的时候,发现那里似乎有一个很大的、可以利用的支点。”
白宇辰仰着脑袋看了一会儿,说:“看不见啊!”
“角度的问题,我们的确看不见那个地方,不过你可以用手摸一摸,试探一下。”
白宇辰按照欧阳鹏的指点,用右手一点一点试探着向上摸去,手指翻过一个仰角,果然摸到了一个称手的支点。“摸到了!摸到了!非常合适的一个点。”
这个支点太隐蔽了,与攀登者形成了一个很大的角度,如果不是提前在下面用望远镜观察是很难发现的。有了这个支点,通过“溜冰场”变得非常容易了,用白宇辰的话说,以后可以把“溜冰场”改称“台阶”了。
欧阳鹏攀登到“台阶”处,把自己固定好了以后,从口袋里面掏出一个在野外用来做记号的彩瓶,对着那个隐蔽的支点喷出一个箭头状的指示标志。他以前看到很多攀岩者在这里扫兴而归,心里似乎能体会到他们的感受,所以就在这里做了一个小标示,以便别人能够顺利通过这个“溜冰场”。白宇辰惊讶于欧阳鹏的细腻,在陡峭的岩壁上,他不仅带着水和数码相机,竟然还有涂鸦用的彩瓶。白宇辰突然想起欧阳鹏经常念叨的一句话来:生命的质量在于细节。
白宇辰收回心思,集中精力开始攀登剩下的岩壁,当他在“台阶”上方打好一枚岩钉之后,发现欧阳鹏还在“台阶”那里发愣,刚要催促他,就看见欧阳鹏举着彩瓶又在那儿比比划划地喷了一通。白宇辰问:“你又喷什么了?”
“一会儿下去自己看。”
接下来的攀登变得很顺畅,两个人在岩壁上的结组攀登磨合得很快,这样的默契能够使合作者在心理上产生莫大的愉悦。而这样的愉悦只有身临其中才能感受,犹如足球场上的下底传中,而同伴正好中间快速插上,一记凌空抽射得分般的洒脱神勇;还有点像篮球场上后卫的助攻,一记长传吊到篮下,恰好赶上溜底线的前锋已经高高跃起,在起跳的最高点刚好接到传过来的篮球,一个空中接力后劲爆掼篮的酣畅淋漓。
俩人再次回到营地时,夕阳已经尽显疲态,有气无力般地摇摇欲坠。在欧阳鹏准备晚餐的时间,白宇辰悄悄地拿着望远镜跑到2号岩壁下,他想看看欧阳鹏刚才在岩壁上都留下了什么记号。光线虽不似先前那般明快,但白宇辰在望远镜里还是看清楚了,2号岩壁光滑处的右上方,除了指向隐蔽支点的那个箭头外,还有四个工整的黑体字:白鹏台阶。
晚餐做好了,欧阳鹏竟然变戏法般地从帐篷里取出两只工艺考究的水晶高脚杯,白宇辰一边乐一边问:“你要用高脚杯喝汤还是喝矿泉水?”
欧阳鹏神秘地笑了笑没有说话,他转身朝小溪的方向走去,转眼间回来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一瓶水淋淋的法国香槟酒。白宇辰被他的举动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才说:“你真是个浪漫的天才!我猜你属于那种坐在马桶上,不听莫扎特音乐就会便秘的人。”
“在马桶上,我觉得读一首流畅的宋词是最合适的: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惟有长江水,无语东流。一曲毕了,再严重的便秘也顺畅了。”
白宇辰连连摇头,说:“原来我每天坐在马桶上,攥拳头瞪眼睛的是在瞎费劲,没想到马桶虽小却也蕴含这般广阔天地,我真是虚度了马桶上的光阴了。”
“我们先把马桶放下,”欧阳鹏笑着端起精致的高脚杯,“为我们的‘处女结组攀’干杯!”
“也为我们的默契干杯!”
熊熊篝火闪跃跳动着,照耀着两个好朋友真诚的脸庞,四目相对时,一种莫名的感动在两个人的心中涌起。动情处,欧阳鹏两个眼角泛出泪光,他用力握紧了白宇辰的手,说:“上天是公平的,它让我失去了亲生父母,却赐给了我善良的养父养母,姐姐弟弟还有你……。”
白宇辰下意识地躲避开了欧阳鹏的眼神,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我的父亲在我十岁的时候就离开我和母亲出去捞世界了,直到现在还是杳无音信,母亲后来和现在的继父结了婚又生下了一个妹妹,我和继父的关系也就那么回事,自从上了大学之后,我就没有回家住过。所以说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幸与不幸,我们都无须抱怨,也无须忌恨,需要做的就是努力地改变我们自己,因为,人们的幸与不幸完全取决于自己是勤奋还是懒惰。懒惰的人只能多做几个美梦,醒来后还是一场空;勤奋的人会走很远的路,因此也就能看到很多的风景。”
“是啊!我们学会了攀岩,也就比不会攀岩的人看到了更远的风景。”欧阳鹏深有感触地说。
不知道是篝火烘烤的缘故,还是酒精的作用,白宇辰感觉脸庞有些微微发烫,他不自觉地挣脱了欧阳鹏握着的手,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说:“我给你煮咖啡吧。”
咖啡的香味在山野的夜里弥漫着,对于已经横亘千古的岩壁来说,这是一种陌生的味道,也是一丝文明的气息,文明与荒蛮的交织,也许正是迷惘的现代人追寻的一种感觉。
欧阳鹏仰卧在草地上,把咖啡杯平放在自己胸口,默默地望着漫天的星斗,嘴里轻轻吟颂着一首诗:
“仰望星空
也许哪一颗星星都不属于我
但即便我是浩瀚宇宙中的一粒尘埃
我也会释放瞬间的光彩
即便我最终的归宿是永无尽头的黑洞
我也要义无反顾向前
拥抱属于我的黑暗”
“这是谁的诗?”白宇辰问。
“是我写的。”
“呵呵!你还是位诗人啊!不过,我觉得你的诗里面反映出来的情绪过于阴暗了。”
“那我就是一位灰色诗人了。”
两个男人不再说话了,寂寞的荒野中,只有篝火偶尔发出一声“噗噗”的燃烧声,随着声响,几颗火星被火苗送上了黑暗的夜空,闪烁几下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篝火渐渐熄灭了,一阵初春的寒意袭上身来,白宇辰打了一个激灵,发现仰卧的欧阳鹏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他推了欧阳鹏一把,说:“该睡觉了,小心着凉。”
欧阳鹏应了一声坐了起来,将手中的咖啡一饮而尽,看着白宇辰钻进帐篷后旋即又钻了出来。
“你像个老鼠似的,钻来钻去的找什么?”
“我忘带睡袋了。”白宇辰嚷嚷道。
在初春的山野里,即使在帐篷里面,没有睡袋也无法过夜。
“你这个粗心的家伙!”欧阳鹏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多亏我刚买了一顶双人帐篷,到我帐篷里睡吧,我们把睡袋打开盖着睡。”
白宇辰沉思了片刻,卷起自己的防潮垫,便钻进了欧阳鹏的帐篷。欧阳鹏钻进帐篷后,将一个小手电挂在帐篷顶端,他拉开睡袋的拉链,将睡袋的大部分盖在了白宇辰身上,自己仅盖了一个小角。白宇辰把睡袋推到了欧阳鹏身上,坐起身来,把自己的防潮垫和欧阳鹏的防潮垫并靠在了一起,说:“这样可以了吧!别推来让去了。”
说完后,白宇辰便紧挨着欧阳鹏躺下了,闭上了双眼。看着身边的白宇辰,欧阳鹏内心充满了感激和爱怜,想着自己独自到上海后,幸亏得到了这个小弟弟的帮助,他不仅在业务上替自己解忧排难,还在生活上处处照顾他这个大哥哥……。
欧阳鹏眼角泛出了泪光,忽然间,他的内心涌起了一股难以克制的冲动,似乎感觉到一股能量巨大的力道在自己心里、在自己体内上下前后左右的冲突撕扯,这股力量犹如山洪海啸般难以阻挡,似乎要撕裂他的胸口,穿破他的头骨。但在外表看来,此刻的欧阳鹏竟然是那么的平静,他轻轻地俯下身来,在白宇辰的额头吻了一下,然后又在白宇辰干净红润的嘴唇上亲吻了一口。白宇辰的身体一动不动,安详的脸庞就如同一个熟睡的婴孩,就在欧阳鹏要抬起头的刹那间,白宇辰忽然双手抱住了欧阳鹏的脖子,将嘴唇紧紧地与他粘合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