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己丑年最终被翻过去了,庚寅年的春天用雨水包围这座沉寂的城市。一年过了一年,我就在青春的流水账上圈圈点点,在庸碌无序当中迷信未来。自西元纪年以来,我们的祖国就如此动荡不安。书生意气最终成为幻灭,人间世苟且就这么无所顾忌,就这么销声匿迹,就这么随波逐流,就这么反复无常,就这么黯然失色。
自以为书生的人存活在这个时代确实有很多的无奈,至于现实当中种种的困境就不屑提起了。西元二十世纪就这么轰轰烈烈地过去了,现代的水泥丛林让一切幻象不留任何痕迹。我们的先行者破坏着继续破坏着,然后迫不及待地宣告我们已经是什么经济大国、军事大国、还要强撑什么文化大国。这样听来简直是在自说自语的梦魇,那我们又奈何得了什么呢?
晚上打开腾讯号,国功兄给我留言;王兄,我看完你的博客。一年就算过完了,我们都老了吧。在这个时代,为书生者失去赖以支撑的颜面,生存难以自由何谈精神层面的自由。所以在当下,难得有人会有人去操心修养齐治平,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用国功兄的话:这是一个高歌猛进的时代,也是一个无所顾忌的时代。是的,我们都老了。确实老了,这个时代还有什么能稍微停留片刻呢?我们都老了,这个时代还是这样继续倒腾着,这是末世狂欢的乱象。
二
夜总是这样,黑黑一片需要用光亮来探索。所以夜属于情人们。这样黑黑的夜里,无所谓高尚,无所谓卑鄙,也容易暧昧。
也许身体的衰老容易依恋那些温纯的载体,心灵的衰老容易让人寻找不到人活着的证据。在黑夜寻路,就如在大海里游弋。抚摸着手中的书,其实书的体温是无情,跳跃的文字容易让人想入非非。有那么一次相遇已经千转百合,难得又难得。
那时年少时光读过的《古文观止》。记得某年,我的一位朋友和我说起李密的那篇《陈情表》。那位朋友拿俸禄,做公家人,对《陈情表》感触之深,我当然能理解的。还记得前年,我们一班朋友回烟霞老家看望我的家母。宴席之间,旅居美国的王大哥为我们念起《陈情表》,是装是真,反正是让我热泪盈眶。
客居这座似曾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好几个月了,却越来越陌生。曾几何时,西院的小阁楼上是我整个世界。斯夜寂静,坐对空茫。不由得想起阳明先生的那篇《瘗旅文》,所谓颠沛流离不外乎此。
“念其暴骨无主,将二童子持畚、锸往瘗之,二童子有难色然。予曰:“嘻!吾与尔犹彼也!”二童悯然涕下,请往。就其傍山麓为三坎,埋之。又以只鸡、饭三盂,嗟吁涕洟而告之曰:“呜呼伤哉!繄何人?繄何人?吾龙场驿丞余姚王守仁也。吾与尔皆中土之产,吾不知尔郡邑,尔乌为乎来为兹山之鬼乎?古者重去其乡,游宦不逾千里。吾以窜逐而来此,宜也。尔亦何辜乎?闻尔官吏目耳,俸不能五斗,尔率妻子躬耕可有也,乌为乎以五斗而易尔七尺之躯?又不足,而益以尔子与仆乎?呜呼伤哉!尔诚恋兹五斗而来,则宜欣然就道,乌为乎吾昨望见尔容蹙然,盖不胜其忧者?夫冲冒霜露,扳援崖壁,行万峰之顶,饥渴劳顿,筋骨疲惫,而又瘴疠侵其外,忧郁攻其中,其能以无死乎?吾固知尔之必死,然不谓若是其速,又不谓尔子、尔仆,亦遽然奄忽也。”
这段文字,我反复念诵,念这个黑夜听,也念给那些奔波迁徙的候鸟们听,念给全天下为生计奔走的人们听。阳明先生写此文时想去已经几百年,可古今同理啊!
阳明先生缘何如此感慨二公差非命于野的惨剧,与他谪贬龙场驿的处境有关。一番;“吾与尔皆中土之产,吾不知尔郡邑,尔乌为乎来为兹山之鬼乎?古者重去其乡,游宦不逾千里。吾以窜逐而来此,宜也。尔亦何辜乎?闻尔官吏目耳,俸不能五斗,尔率妻子躬耕可有也,乌为乎以五斗而易尔七尺之躯?又不足,而益以尔子与仆乎?呜呼伤哉!”这段话分明是说给他自己听的,也许是写给后世的人们吧。
三
历史这个东西很奇怪,一点不逊色于女人的奇怪。历史和女人似乎毫无关系,其实是纠缠不清。但历史又容易让人们遗忘,然后人们厌倦和唾弃。
斯夜明晰,茶水的温度足以让我处在尘世的临界点,好比生于死。身后的书架上散落着很多人的著作,有些是穷尽一生的心血而成,有些是满口胡言。舍得之间全由自己定夺,何等逍遥无尽,何等来去自由?
看惯了竖排繁体的书,就好比把自己淹没在历史的冥界。此界苟且,无法从容,只好虚与委蛇;彼界是冥界,却群贤毕至,可以少长咸集。
小可卑微,奔波江湖有年,匍匐此界又何以苟且了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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