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时看看被路灯光洇成烟黄色的雨芒,那是寒夜马路上唯一的暖色。泡在雨水里的树们都缩紧了身子,风一过就赶紧把雨滴甩一甩,却怎么也甩不干,就像吸附在每个路人身上的潮气。源源不断的雨水把路面弄得像一面镜子,不时映出车灯的影子,那灯一过,镜面就仿佛结了层霜,森森发亮。
寒气从地面钻进鞋子顺脚底升至脚踝再一点点地蔓延,小腿已变得冰凉,膝盖失掉热量有些酸痛。她跺着脚频频观望往站台照过来的公交车灯,8路,20路,801,811,它们驶近,把乘客吐出又吞下,然后笨拙地驶入雨幕深处。这样的步骤已重复了好多次,跟她一起等车的人一一被车接走,又陆续来了新的,新的也如愿地变成乘客,不变地等待的只有她一个人。她忽然有点明白古人“过尽千帆皆不是”的怅然,当她在冷雨里将想要乘坐的802足足等了20分钟后。
这802是唯一可以把她送上回家路的公交车,她喜欢一车到底,不喜欢转车。
已经9点45了,她有点不放心地再次跑到公交车站牌那儿去看,站牌上明明标注着802冬季末班时间是10点,而且她已经看到好几辆802在对面的站台停靠过,按理,那些车一会儿都会转到她所站的站台来的。既然已经等了20多分钟,那就再等等吧。她把随身带着的MP4拿出来听,试图把等待变得悠然。
一对老年夫妻打着伞匆匆跑进站台,伞沿的水洒到她脸上,让她打了个寒噤。这对夫妻手上各拎了大包超市的塑料袋,
“哇,好冷,好冷!”他们一边叫一边喘气,同时着急地朝来车的方向张望。一辆811晃过来,从车窗望进去,只见车里像插蛏似的站满了人,把上车门也堵住了。眼见着车速慢下来挨近了站台,这对夫妻连忙往车门紧赶几步,可那车犹豫了一下,前后车门都没打开,就又开走了,把老夫妻怔在当地。“这车欺负老年人!”老太太忿忿地骂道,“是啊,看我们是老人就不停了。”老头子也喘着气应和。一团团热气从他们嘴里呼出,立即在空气里凝成了雾。没容他们发泄够,下一趟811就来了,很快将老头老太以及他们的怒气接走。
她不愤怒,却已有些焦灼,还起了疑心:这802到底来不来?当手机上的时间显示为9点52分的时候。
边上一个来了有10分钟的中年男人把她的怀疑说了出来:“奇怪,802的末班车难道不是到10点吗?”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她。“我已经等了半个多小时了,估计来不了了。”她说。这样说了以后,她发现都有点搞不懂自己:其实心里已经预感等不到了,为什么还执意地等?
或许人就是这样,一旦等待的时间长了,就把期望值加重,就多了一些不甘:“如果就此放弃打车走了,可刚离开要等的车就来了呢?那么前面的等不是白等?”这样想着,继续等待就成了患得患失的心理倚护。
无论如何还是将剩下的几分钟等完,她想。这样车就算真的不来,也没什么可遗憾的。她不知是在与车较劲,还是在与自己较劲。
9点57分。她几乎快冻僵了。“坚持,再坚持。”她在心里叫道,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好笑。等待这时居然成了她的信仰。
手机上的时间终于变成10点,她迅速拦住一辆的士。当她将要跨进车门时,听见那个中年男人嘀咕:“我还是再等等,应该会来的吧。”而她所乘的车已毫不犹豫地滑进了雨幕。
当双脚微微回暖,她问自己:“难道是舍不得打车多花钱?”不是,至少不完全是。开始等的时候她是笃信会等到的,因为按常理802要开到10点,不应该等不到。所以她不放弃,而越等就越舍不得放弃。
或许是时间变了而她不知道?或许是常理不可靠?不管是哪个“或许”,等了半个多小时的车一直到末班时间都没到却是事实。她认下了这个事实且不失悔。如果不是这么执着或曰固执,她应该早就可以到家了,但她还是为自己坚持到底而心下安然。
她终究是个有点文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