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作家欧亨利的短篇小说《麦琪的礼物》很多人都看过；他还有另外一篇短篇小说《最后一片绿叶》，也非常地出色，但看过的人少一些。一次两个美国朋友来玩，我给他们提到欧亨利和他的短篇小说，他们说不是很熟悉；说《麦琪的礼物》好像听说过，但《最后一片绿叶》就不知道了。这篇小说已经看了许多年了，能这样让我刻骨铭心的故事不是很多。
    记得故事是这样的。在一所医院里，一位穷困潦倒又病魔缠身的画家，即将走到生命的终点。和他同一个病房的，有一位忧郁症患者，忧郁病人总是怀疑自己得了绝症，不久就将离开人世。秋天到了，窗外的树叶天天在飘落，树上的叶子越来越少了。忧郁病人天天盯着窗外的一棵大树，看着那树上的叶子凋落着，他的心也在一点一点地往下沉。他自言自语地说，如果哪天，树上的叶子全部落了，我也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那是上帝在召唤我。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了，树上的叶子也一天比一天少了，还有十片、九片、八片了，忧郁病人觉得死亡的脚步，越来越近了。就在他一片一片地数着落叶的时候，那位同病室的画家先他而去了；他们很少说话，彼此也不了解。还有两片叶子了，终于，还有最后一片了。忧郁病人想，第二天打开窗户，最后一片绿叶肯定要落去的，而他的生命也要结束了。第二天早上，忧郁病人悲伤地拉开病房的窗帘，等待着死亡的降临。他惊讶地发现，那最后一片绿叶并没有消失，这让他心里稍稍有些安慰；他想，这是上帝让他在世上再多活一天吧；又过了一天，那树叶还在树上挂着；再过了一天，依然如此。忧郁病人灰暗的心理，渐渐地有了一丝亮色，他心说，难道我的生命还没有走到尽头吗？他每天早上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拉开窗帘看那片树叶落了没有。秋天过去了，冬季来临了，那片绿叶还挂在树上，没有任何落下去的意思。忧郁病人的心渐渐苏醒了。他不再天天躺在床上等死了，他有时下床来活动活动。一天，天气特别好，他下床来走到院子里，他想看一看那片绿叶怎么那么神奇，为什么永不飘落呢？他慢慢地走向那棵树，走到树下，抬眼望去；忽然，他惊呆了，他看到了那片树叶，但那不是一片真的树叶，而是画上去的叶画。
    这片短篇小说文字很少，但内涵却很深。一共只有两个人，一个前景的，一个后景的；一个实写的，一个虚写的。表面上看，站在前景的是那个忧郁病人，实际上给人以丰富联想的，却是那位着墨不多的画家。他画的叶子给人留下了无穷地想象空间，就像我们国家非常有名的故事《深山藏古寺》说得那样。
    《深山藏古寺》这个画题，不会画的人，往往是又直又露又白，先画一座大山，或是群山，山里露出寺庙的一角。而会画的人，则完全不画寺庙，只是在山影中隐约画一条石径，山下有条小河，一位和尚正在河边打水。既然是藏古寺，那古寺当然藏是起来就看不到了，有小和尚出来山里肯定会有寺庙。人们很容易想到，小和尚是从山里的寺庙，沿石径下来，到河边来挑水的。
    经常会有人说到东西方文化的差异，在我看来，这种差异往往形式上的多，而实质上的少；对美的理解，人类是共通的。《最后一片绿叶》这篇小说，和我们国家《深山藏古寺》的故事，就有异曲同工之妙，有着同样的含蓄，又都给人留下无限的想象空间，令人回味无穷。
    画家用他的妙笔，抚慰了忧郁病人那颗悲观的心，但画家没有对他的病友说任何画，他是画家，他不需要用语言说，他对别人的关爱是用画笔倾泻出来的，这太值得我们很多编剧和导演去琢磨了。有的电影，总是喜欢用太多的对白，好像不说，别人就不明白似的，这样的影片更适合做成广播剧。我记得以前广播里有个栏目就是电影剪辑，不用看电影，光听那电影的录音就全明白了，那画面的作用又体现在哪儿了呢？
    画家的功夫好生了得，他不声不响地在树上画了一片叶子，居然让忧郁病人完全没有看出来。我们不是经常在夸奖谁的画的时候，说这样一句话吗，“象真的一样，活灵活现的”。那位画家画的叶子可不就是和真的一样，活灵活现的吗？病友几个月都没能发现，可见他的画功之好、画艺之精了。这让我想起我们古代形容美人时的一句妙语：“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你去想象这人有多标准吧。想象出来的美往往是最美的，是任何实写都无法达到的美。难怪古代四美的戏那么多，任何明星去演你都觉得不像。因为想象的美远远高于现实中的美，现实是有限的，而想象则是无限的。
    那位画家如此出色，可他却是穷困潦倒的，他的身世也给人留下了无穷的想象。他是怎么样一个人呢？他有如此出色的画功，命运怎么会那么悲惨呢？在前面的浪漫主义想象之后，思维很快又转入现实主义的思考。是什么样的社会环境，没有给这位出色的画家以应有的待遇和尊重呢？埋没杰出人才的国家和社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社会呢？最初的欣赏渐渐进入了对社会的反思。
    还有心细的读者会这样想，那画家是怎么在树上画的呢？他病得那么厉害，能爬上树吗？他画得叶子怎么那么象，是什么样子呢？
    一篇短篇小说，文字不多却让人有想不尽的问题，这就是耐人琢磨。我们现在有些长篇小说和有些号称宏篇巨制的长篇电视连续剧，让人看了哈哈大笑几声之后，什么也没有留下来；甚至让人看不下去。我想起中国的一句老话：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说：文不在多，有神则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