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工日记——日子是扛过来的
我原来是瞧不起他的,而现在想来,在我所认识的人中,他值得我敬佩。虽然,他如我一样都是民工,而他面对事物的态度,一桩桩一件件,我在叹息或退缩的时候,他却坚毅地扛了下来,并且还那么的坚毅。
我知道他对这份工作很珍惜,因为目前这家工厂效益还可以,按时发工资,并且相交于那些小作坊也稳定些。他没有住在工厂里的宿舍,而是在外面租了房子,准时上下班,同事间相处,他话并不多。我借过钱给他,自此以后,我从他与我的言谈举止中可以看出,他把我当作了朋友。我还记得他当时与我借钱时的情形,因之前,我们也就是普通的同事,在车间里干活见面打个招呼而已的那种。当时,他走到我的身边,我正蹬在车间的机器边检查设备运行情况,他凑过来问我要不要帮忙,我说不要,他就站在我旁边似乎很尴尬的摸样,停留了好长时间,他用很渴望而又焦急的语气问我,可不可以借点钱给他。工厂里什么鸟样的人都有,曾经就有借了别人钱不还辞职溜走的。如果不是很要好的同事,我一般都留个心眼不借钱给别人的。看到他的样子,那种焦急的神情,我也就没考虑那么多,随口问他借多少。他只借了我五百块钱,这五百块钱在发工资的当月就还我了,而从此以后,我在他的眼里从普通的同事转变为很要好的朋友。
我一个人在外打工,把媳妇孩子都留在老家,一个人,我住在工厂宿舍,吃饭在食堂,除了上班,一般很少出去玩。自从他把我当作朋友后,每到工厂转班休息的时候,他非要拽着我去他住的出租房。出租房离工厂有三里路远,是城市郊区的农民房,说是房子,其实就像工地上的工棚,房子是四根木头支起来的,房顶是铁皮,他告诉我说,这是房东过去种菜看菜地用的,因土地快要被征用,房东就再也不种菜,每个月六十元租给了他。房子用布帘子隔了两间,外间用做厨房,里间睡觉。一个破桌子上放着煤气灶,碗瓢之类的东西堆在盆里,看上去洗刷的比较干净。
我第一次去后才知道,他已经结婚,我看到了他的媳妇。他媳妇胖墩墩,剪着齐耳的短发,看到自己的老公带了客人来,也礼貌的与我打了招呼,便自顾的在灶台上忙碌。经常吃工厂里食堂,偶然吃上小炒的菜,感觉味道确实香,我一边吃一边夸奖他媳妇手艺好,坐在他旁边的媳妇因不好意思脸红起来,其实我说的是实话,嚼到嘴里的饭菜真的有味道。我们喝了酒,他一个劲地称我为兄弟,在打工的路上能够认识,真的是缘分。酒喝了很多,他告诉我和我借钱的原因,因媳妇怀孕,到医院里检查孩子不健康需要打掉,而头一个月的工资只留了生活费全寄回老家,因老家还有个妹妹在念书。在这个节骨眼上急用钱,可急人呀,到工厂里与同事借了一圈,都没有,当时与我借也并没有抱什么希望,可我就借了他。
喝酒的时候,他看着我,从他的眼神里,是真把当作兄弟的。
喝了酒,他似乎自豪地夸奖起自己来,他说,我扛了过来,没有什么事是不可以扛过去的,媳妇跟了我,我就要带在身边照顾她。他还反问我,问我为什么不把自己的媳妇带在身边,结了婚,日子就要和媳妇一起过的。
我喝了酒,没有回答他的问话。
媳妇一直跟在他身边,而我曾嘲笑过他,让媳妇与自己过着苦日子,住的房子是个窝棚,作为一个男人,越把媳妇带在身边越受苦的。现在想来,在我嘲笑他的时候,而我自己是多么的无情,把自己的媳妇常年丢在老家,做着农村里的留守妇女,还找各种原因解释说外面辛苦,漂泊不定,媳妇跟着自己在外奔波让留在家里是为了让媳妇少受罪。这理由,似乎很荒唐。
作为同事,他都能扛的下来,而我为什么就扛不下来呢?
在我离开那家工厂的时候,他的孩子已经三岁了。这中间我也经常的去他家吃饭,他家里的变化不大,连个电视机都没有,日子依然的清苦,每月的工资都化个精光,而看到他和媳妇还有孩子一起过着小日子,一家人的团聚,我想他是幸福的。他曾经常的说,日子是可以扛过来的,不管什么样的日子都可以扛着过的。他依然还留在那家工厂,孩子读了民工学校,我离开工厂后与他就再没有联系。
我能够经常的想起他,是他有很多地方值得我学习,在我们众多的民工中,他不屈服于和家人的分离,即便过着苦日子,也要让家人在一起,让自己的媳妇不做留守妇女,让自己的孩子不做留守儿童。
我们农民工这个庞大的群体,都能够如他样,坚信日子能够扛过,而不屈服于环境的恶劣,依靠自己,而并不拿别人的同情来安慰自己做民工的身份,活着自己,带着媳妇和孩子很适应地生存着,所以,我一直都从心底里敬佩他——我曾经的同事。
2009年11月15日记于宁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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