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萤火虫的夜晚
《晶报》专栏
被关在岛上已经三天。是作家协会的一个笔会。大大小小的陌生人，半熟不熟的人每天坐一起开会，埋着头画画就是，如此半个月，每个人都成漫画家——打电话回家给成都的朋友，笑着说。
岛在湖上，度假村中央空调冷气十足，天空云朵低压，湖面水色泛滥，阳光灿烂，傍晚可见美伦美奂火烧云。但死气沉沉。吃完晚饭，我和同桌吃饭的男子说，我们出去散步可好。
好。他说。
我们两个在花园里散步——但实在是一个小岛，在湖边看远方，我说：我们从这里走山路走到小镇上可好。
好。他说。
八点半，我们从度假村门卫那里借来大手电，我拿纯净水，他拿香烟，足可活命，他笑称。
山路是漆黑的，但满天星斗，湖在远方发出沉默的气息，偶尔有汽车开过，或者听见狗叫。
我们两个其实只算是陌生人，各怀心事，沉默行走。他指给我看远方：看见北斗星了么？
在成都看不见那样的星空，在树木间闪烁，满天的，清晰的，让人感动。我说，看见了——继续走就是，天气不热，但有薄汗。
突然看见树丛里有眼睛在闪，我寒毛倒竖，跳到一边，问他：那那是什么？
他看一眼，萤火虫。
那眼睛又闪——我不信。我说。匆匆跑掉了。
接着山路走下去，转一个弯，湖水在面前大面积展开，湖边只一棵独木，高高插入星夜，湖边树丛中，似幻觉，小火焰一大堆，闪烁。
他说：萤火虫。
真的是萤火虫，我第一次看见的，感觉中，不是看见，而是感到，那光芒不真实，但又存在，一大堆，明明灭灭——山安静地要掐出水，我好感动，和他站在路边静静看。
我说：良辰美景，居然和你在一起。
他也笑，他说我正想说这句。
我们两个一起大笑起来。
气氛轻松了很多，我们两个走得近些了，有一句没一句说些话，我说，我要唱歌。他说，你唱。
然后我就开始唱歌，好大声，无所谓，没人听见，一整个山，都是我们的。漆黑漆黑。
脚有些痛，但不停下来就不会觉得出来，快步走就是。
我们走过一个路牌，他说，我们走了三分之二了。
好。我说。
八点五公里的山路，对于平原上的人，是吃力的。手电筒的灯光暗了，我们走得快了些。
我说：回家后，你会记得我吧。毕竟共同走过人生路。
他笑，他说开这个鸟会，倒是今天晚上最惬意。
车开过去，灯光远了又近然后消失，我们都是过客。
又转一个弯，看见县城灯火。
我们都兴奋起来，他说，走到我们拥抱一个如何。
我说，不要，满身汗。
我们都笑。
回去给他们说，我们走到县城，会不会有人相信。我问。
他说，他们想不到吧。
我们走了一个半小时了。天黑得似天鹅绒。
到县城了，我们欢呼，冲过去，坐在码头边，他抽烟，我喝水。我们还是陌生人，坐得开，各有心事，但中间有温暖。
回成都之后，看见他的博客，他说到和我去走山路那个晚上，说到萤火虫，说到良辰美景，居然和我在一起。
我就笑。
我们还是陌生人，但同走过一段漆黑路，同看见萤火虫。
足够。
颜歌于2005-8-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