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深深深几许
推开窗子,发现楼下的凌霄开了。看见它,就会想起外婆家的凌霄花,每年这个季节,也是爬得满墙都是。其实这些年,身虽在故乡之外,念却一直在故乡之内。
记忆深处的东西,总是会不时呈现于脑海,纠结于心,挥之不去。譬如外婆,我就经常会梦见她,还有她家那个院子。梦中都是山长水远的旧事,却暖到落泪。
外婆家的院子很大,里面有花、有树,四周还爬满了各种藤类植物。靠墙中段有一棵桂花树,伞状的树冠很大,一身斑驳的树皮与老枝,表明它很有一些年纪。
后来,外婆又找来一棵无花果幼苗,栽在桂花树不远处。没有几年,它就枝繁叶茂,虽年年修剪,一到夏天仍浓荫如织,只有稀疏的枝叶处漏下几点光影。
相邻而立的两棵树,在夏天把庭院遮蔽得深深如许。再后来,外婆又在影壁墙前砌了一个假山与水池,水池外砌上青石条,与假山和谐一致。水池内有几尾金鱼游弋其中,与两棵树相依相伴,相得益彰,点缀得庭院清雅而幽静。
秋日清晨,雾气飘袅,我尤其喜欢庭院阶前的那片书带草。书带草,我喜欢它好听的名字。其实也只不过是普通的庭阶植物,一蓬一蓬拥挤着,涌出了喜人的绿色。
每年农历八月,外婆家的庭院里,总是开满桂花,清香四溢。中秋夜,一轮圆月吐着清辉,映照着深深庭院,纠缠着素雅的岁月。那时候,外婆喜欢把我揽在怀中,坐在桂花树下,惆怅地望着天上的月亮,思念着外公和在外拼搏的舅舅。月光下,满院的花荫笼罩着外婆柔弱的身影,有几分幽怨,几分凄凉,也有几分孤独。
身材高挑的外婆,年轻时学了一些琴棋诗画,加上长着一副江南女子温婉的模样,自然集恩宠于一身。可惜自古红颜多薄命,中年守寡,一个人抚养着舅舅和我的母亲。
记得有年夏天,舅舅搬来一口水缸放在院里,水上飘着几片荷叶。晚上,萤火虫在水缸里扑闪着荧光,外婆摇着蒲扇,躺在摇椅里指着天上的星星,给我讲牛郎织女的故事。
在那些温良的岁月里,外婆有时还会在院子里研墨,一笔一笔勾勒荷花的脉络,描摹竹子的苍劲。淡淡的墨香,常常让我觉得外婆还是活在从前里。我还记得,外婆教我读过“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她说这是李易安写的,叫《醉花阴》。
至今记得,外婆念那个“瘦”字时,几乎是一声长叹,无比的哀惜。还记得她爱坐在窗下看书,会望着窗外的桂花树出神,我想,那一定是在回忆她的青春。
所以,深深的寂寥中,经常会听到外婆沧桑而嘶哑的声音。回想起来,其实我的青葱年华,也是外婆庭院里的一部分,它那檐角上的风铃,一直是我梦里梦醒的记忆。
上帝派每个人来到世间,都各有信仰,各有使命。我的外婆,命里注定是庭院里的一株美人蕉,与我们隔着几页民国的如烟岁月。她经常活在前朝的城池中,不扰不惊,不生不灭;而我则在平淡的现世,安享岁月静好,经受着离合悲欢,生老病死。
前几年,一场不可阻挡的拆迁,所有的往事都和庭院一起湮灭。恍惚中,外婆不见了,桂花树不见了,水池不见了,只有挥之不去的惆怅,如影随形。
不过,我在时光的碎片里,还经常寻找外婆的影子。清晰又模糊的外婆,还有那个寂寞而又温馨的庭院,所有儿时给我的温暖东西,一并都迁至了我的梦里。
梦里,经常飘过外婆院子里的桂花香。几许春花,几度秋月,我的脚步,总是很轻很轻。
庭院是一阕词,幽雅沉静,平仄起伏,韵脚柔美。她的柔软、细腻和敏感,一不留神就会让我想起
外婆的样子——落花是她的眼泪,青石水缸里荡起的涟漪是她的蹙眉。
时光流转,想起外婆的庭院,总会放逐心情,满怀温馨,如这岁月。入眼的浓重,入心的惆怅,在这深秋里,不禁在心底问一声:庭院深深深几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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