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宴

张爱国

快下班时，劲松打电话告诉母亲，晚上有公务，不回家吃饭。母亲没有像往常那样无奈地“哦”一声挂掉电话，而是坚持要他回来。劲松没办法，因为昨天晚上母亲就叮嘱他今晚回家吃饭，他也答应的。

回到家，母亲已坐在桌边等他。劲松很吃惊，母亲竟然烧了满满一大桌的菜，鸡鸭鱼虾、猪牛羊肉、老鳖鲍鱼海参都有，尤其大海碗里的红烧肉，堆得跟小山似的。

“小雅她们回来了？”劲松四下看看又摇摇头，“妈，谁来了？”

“没谁来。”母亲给劲松盛来一碗饭。

“让我想想，什么事。”劲松把饭碗放到桌子上，皱起眉头做思考状，“我生日？不是。小雅和她妈？也不是。妈，你的生日也不是今天啊。”

“别猜了，吃饭。”母亲挑几粒饭送到嘴里。

“我爹的……”

“死鬼，死了那么多年，谁还记得他？”母亲愤愤地说。

“妈，别这样说。”劲松端起碗吃一口，“三十七年了，我爹……”

“吃饭！”母亲似是命令，夹一块红烧肉送到劲松碗里。劲松心不在焉地咬一口，他知道母亲一定有事，不然不会烧这么多明明吃不完会浪费掉的菜。劲松一块肉刚吃完，母亲又夹来一块。“妈，我不能吃多，三高。”不料母亲又夹来第三块，还用命令的语气说：“吃！”

劲松放下碗，看着母亲：“妈，到底什么事？”

“没事。吃肉。”母亲自己也夹一块，咬一口，“糟了，我忘了打酒。”

“打酒？妈，你是捡到钱了吧？我爹说过，捡钱不留，打酒买肉。”劲松指着满桌的菜笑道，“对哟，这些食材少不了五百块，你身上没这么多钱。”

母亲一笑：“还不孬。”

“捡钱不留打酒买肉，我爹说是老家的风俗，现在谁还讲究？”劲松大口吃一块肉，“为我爹这话，我们俩那时候真……”劲松没说下去，心里又想起那件事。

十岁那年，父亲意外去世。秋天开学，劲松没学费，母亲挑稻子到镇上卖。她从没有挑过那么重的担子，每走上百八十步就停下喘半天。劲松要挑，母亲不让，怕压伤他。后来，劲松脱下裤子，用两个裤腿装上一些稻子，背着走。可是等娘儿俩赶到镇上，稻贩子已经走了。回来时是中午，天热，人又饿又累，母亲挑着担子简直寸步难行了。巧的是，半路上劲松竟然捡到十元钱。娘儿俩高兴万分，想赶紧走开，但走出不远，母亲说声“外财，外财不能留”，就放下担子，转身走回捡钱的地方。

那天，娘儿俩忍饥挨饿到太阳落山，也没等来失主。第二天、第三天，母亲又去等，失主依然没来。劲松说：“妈，钱不是我们偷的，也不是我们不还给人家，给我交学费吧，还有剩余呢。”母亲摇头：“这是外财，外财不能留。”第四天，母亲想起他爹“捡钱不留，打酒买肉”的话，把十块钱全买了肉，回家全部烧掉，给邻居们都送了一些。

“不想知道我哪里捡的，捡了多少？”母亲挑几粒饭送到嘴里。

“哦，多少？”劲松低头吃饭，声音低了许多。

“我也不知道多少。买了这些菜，还剩这么多。”母亲掏出一个鼓囊囊的黄色信封，丢到劲松面前。

劲松转开脸：“妈，你不该翻我的包。”

“我不是故意的。昨天下午给你擦书桌，不小心把包弄到地上，包口没拉紧，露出来的，红得刺眼。”母亲放下碗，碗里的饭几乎没动，“一定是你爹让我看到的。要不然，信封不会从包里滑出来，那东西更不会从信封里滑出来。”

“妈，别说了……”

“我想把它们都买了肉，买了所有能吃的东西，但是，我怎么也花不完。”母亲站起，面对墙上父亲的照片，“捡钱不留打酒买肉，因为捡来的钱是外财、歪财。你告诉我的我一直都记得。你再告诉我，我现在怎么办？怎么才能不留你儿子这么多的……”

“妈，我对不起你和爹。”劲松上去抱住母亲，脸紧紧地贴在母亲后背上，失声痛哭。

【载于《作家天地》2024年第7期】

【荣获第六届帅乡乐至“青松杯”全国小小说征文大赛优秀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