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做不到

张爱国

劲松刚提起包要出去，手机响了，接通，对方说声“你不要来了”就挂掉。劲松颓然坐下，翻开手机，也没有感兴趣的，正要关掉却看到不久前安装的监控APP，点开：老家的院子里，天阴沉沉的，有风声传出手机。屋门开着，大不在家吗？这么冷的天，人在屋里是要关上门的。

劲松调了摄像头的角度，发现大坐在院子的西南角，右手臂在上下左右地挥动。劲松拉近镜头，看上半天，笑了：大在逗猫玩。

大把钢笔粗的树枝锯成一截截一尺左右长的木桩，插在地上，围成一个圆桌大的栅栏，那只猫站在上面。大手里还拿着一截小木棍，向猫挥着，嘴里也说着话，但被风声盖住了。大每挥一次小木棍，猫就颤巍巍地走上一两步，停下来看着大叫。大在训练猫玩把戏？劲松小时候看过狗熊玩这种把戏，还真没看过猫玩。

劲松对着手机喊一声“大”，想说天冷，回家去，但大的耳朵这两年退化得快，根本听不见。劲松突然鼻子有些酸，这些年里，大一个人在老家，叫他跟自己到县城住，他不干，说自己在老家有着做不完的事，一点儿不着急。劲松相信这一点，砍柴，打渔，种菜，捯饬三间房子和院子，大确实没有闲时间。但什么事都有不想做、不能做的时候，就像现在，大无聊了，只能和这只猫玩。

劲松庆幸装了这个监控，本是想随时能知道大的身体状况，哪知装后就忘了，好在今天无意间发现了大的心理状态。劲松想回去把大接来，但最近——太关键了，不能走。

一个月后，劲松终于办好自己的事，回到乡下。大很高兴，拉开车门：“我正要给你打电话，你就自己回来了。”劲松暗自高兴，大这是真着急了，这下会跟自己走的。

大没有像往常那样忙着烧饭做菜，而是拉着劲松乐呵呵地说：“快来快来，让你看个好东西。”大手里捏着的小木棍都被磨得光滑滑。“小灰，过来。”大喊那只猫，抑制不住内心的急切。

“大，看什么？看你玩的把戏吗？”劲松看向院角处的那圈木桩。

“你都知道了？你怎么知道的？”大似有把戏被人戳破的感觉，有些泄气。

“哦不，不知道。”劲松不想破坏大的兴致。

猫跑过来。大将小木棍向栅栏一挥：“好好玩，有鱼吃。”猫“喵”一声，跳上栅栏，看向大。“走——”大将小木棍挥出一个圆形。猫看着脚下，慢慢走起来。

“快走。”大挥着木棍又说。猫盯着脚下的木桩，脚步随着大挥动的小木棍越来越快。劲松极力配合着大，夸张地笑着。

“停！”大收起小木棍，“很好。待会儿吃鱼。”大用小木棍轻轻敲了敲猫的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方便袋，拿出一条小干鱼，丢进栅栏里。猫高兴地叫一声，就要跳下去。“不行，再走三圈。”大又挥起小木棍。猫听话地走起来，眼睛却不时地看向地上的小干鱼。

“好好走，看脚下。”大说。猫就看脚下，但才走出几步，又不由地看向小干鱼。如此几次，它终于一脚踩空，摔下来。

“今天的鱼，没有了。回去吧。”大捡起小干鱼装回袋子里。猫叫几声，似是抗议，却还是乖乖地走进屋里。

劲松眉头一拧，想说话，又没有说。

一会儿，大烧好两个菜，端上桌，还拿来两只酒杯，坐下。劲松在大的对面坐下：“大，酒呢？”

“今天喝你的。”大向劲松停在院子里的车努努嘴。

“我没……”劲松连忙一笑，似是试探，“我的酒，你也喝了？”

大不说话。

劲松出去，从后备箱拎来两瓶酒，刚要打开，大说：“就这个？”劲松愣了愣，放下酒。

“你那好酒，舍不得给我喝？”

“大，咱爷俩，有啥话，就说吧。”

“去，把你最好的酒拿来。”大盯着劲松。

劲松站着不动。

“不敢拿吧？”

劲松坐下。

“猫做不到，一条小干鱼就让他做不到，摔下来。人不是猫，人比猫还不如。”大弯腰从桌下拿出一大塑料壶酒，给自己倒上，又给劲松倒上，“你啊，现在是当局长的人了……”

“大，别说了，喝酒。”劲松捧杯向大，“咕咚”一口，直呛得眼泪直流。

【载于《作家天地》2024年第7期】

【荣获清廉主题全国微小说大赛三等奖，题为《父亲的把戏》，奖金8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