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小小说】随意留(《意林少年版》2024年第8期专栏)
(2024-05-15 09:35: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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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意留
张爱国
从衙门回到家,王缙只见过父母就一头钻进书房里。王维知道他又在衙门受了委屈和责难,跟进去,拉把椅子,坐到他的对面:“夏青,不要闷在心里,和哥哥说说吧。”
王缙尚未开口,眼泪就滚滚而下。王维连忙拿起手巾,给他擦拭。“他们自己想擢升,我也没有争抢,为何还要处处掣肘、难为我,背后还造谣、污蔑我?我的差事若办不好,受祸害的还不是朝廷和百姓?把我污蔑成猥琐小人,他们就是端正、高尚的正人君子?”
“这种事并非你第一次遭遇,哥哥也曾数次遭遇,不要往心里去。”王维说着起身,很轻松的样子,“夏青,你长期京外办差,哥哥的辋川別业已然建成。走,一起去看看吧。”王缙不想动,但哥哥已挽起他的手,也只得跟着。
王维亲自驾车,不大一会儿,兄弟俩来到山门口。
辋川别业坐落在一片拥有山林溪水的天然山谷里。进入山门,迎面是一片凹谷,谷里林木葱茏苍翠,偶有零星黄色枝叶和茅草屋顶点缀其间。谷岸是几座大大小小肩并肩挨坐着的山,山上树木高耸茂盛。阳光洒落在四周的山尖和林木上,似是一道金色的屏障,将谷地紧紧地拥抱、保护。转过山门向左,是一条窄窄的碎石黄沙小路,斜插谷下。兄弟俩不能并肩行走,王维在前,王缙跟后,沿着小路向谷下走去。
仲秋的阳光还残留一些烈性,兄弟俩刚才都热出汗,可才向下走出百十步,汗水已全然消去,并且感觉到幽幽的凉爽。
谷底游过一条石溪。亿万年前,它或许只是巨石间一道细细的缝隙,被泉水觅得,经年累月地流过,漫不经心地淘漉,造出如今这条四五尺宽的溪流。溪水清澈,淙淙作响,慵懒地滑过石底,偶也溅起点点银色的水花,碎玉一般。
太阳已经被西边的一座高山遮挡,山谷里越发幽暗。兄弟俩走过溪上的石板桥,又缘溪向右走出三五百步,一湖荷叶忽地染绿他们的眼。很显然,秋的威力尚未作用到谷底,荷叶田田,绿意盎然,如伞如笠。一棰棰莲蓬与荷叶一绿,突兀在荷叶间。荷岸,一座茅屋掩映在竹林里。茅屋门敞开,王维走进,点起烛灯。不多时,家仆送来酒食。母亲和兄弟俩的妻子们,对他们总是这么的细致周到。
兄弟俩边喝边聊,话题自然包括王缙下午的事。王维叫王缙具体说一说。王缙想了想,摇头道:“哥哥,不说了吧,不值得一说。”
王维一笑:“夏青,看来你已明白哥哥的用意。朝堂上勾心斗角,构陷污蔑,自古就没有变,大唐今日虽处盛世,不仅不例外,反而有过之无不及。你我兄弟自幼受家学熏陶和父母身教,自然不适此种乌烟瘴气之境,然而以你我兄弟之力,又无可改变。张九龄乃百年难遇的贤相,才华超群,最终不也是黯然辞官退隐?”
下起了雨,是秋后的第一场吧,性子还有些暴躁,打得茅屋、荷塘和竹林“啪啪”响。
“哥哥,来到这里,我懂了你,也懂了张相。”
王维摇摇头,举杯与弟弟同饮:“夏青,我与张相不同。张相周身清风,纤尘不染,眼中看不得之人与事,心中则必欲改之。然正如我方才所言,多年痼疾,哪里能轻易改变?他于是愤而退隐,是洁身自好,也是不自信,怕时间一长自己会与他们同流合污。哥哥则不同,虽明知不能改变,但也坚决不全然退出。个中原因,一是为大唐朝廷,不使其尽为他们天下;二是坚守自己,不与他们争,尽心尽力做好本分;三是让内心有可栖可净可养之处,不论何时,不受他们污浊。”
“哥哥说得好。”王缙直点头。
雨何时已经停歇,兄弟俩走出茅屋。一轮明月擎在东山顶上,将银色的广辉奢侈地撒向山上和溪谷。空气经过秋雨的洗涤,越发清新透亮,包裹着各种花草竹树的香气,叫人恨不得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舒张呼吸。石溪里的流水多起来,流过石底,弹奏出清脆悦耳的乐音,与远远近近、高高低低的鸟鸣应和。
辋川,是一个澄澈空明的世界。
竹林里传来女孩子的说笑声,是浣衣姑娘们。王缙一笑:“哥哥,她们哪里为浣衣,分明为此景。”荷叶突然翕动摇曳,却没有风。王缙顺着哥哥手指的方向看去,水洗一般的月色里,一艘渔舟正在轻轻游过。
“不怪哥哥近年总是平静如水……”王缙忽听哥哥缓缓吟道: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
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夏青,哥哥费尽心思营造这别业,为的是栖心净心养心。你平日总说公事繁忙,往后当经常来。”
【载于《意林少年版》2024年第8期,“意林唐诗小小说”专栏,封面标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