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马野人寨

张爱国

秋天漠漠，秋雨淅淅，一队人马悄无声息地由西向东翻山而来。山这边，北侧还是连绵的山，南侧是浩荡潜水河。山河之间，一条马路笔直向东。莫团长站上一块巨石，目光随马路而去。马路那头，是县城——千年古城梅城啊，不过二十里，却一点儿影子也看不到。

“团长，我军今夜驻扎何处？”莫团长的目光和思绪被拉回眼前：河岸显然不可驻扎，莫非只能驻扎山下的荒草中？

秋雨没心没肺，也不知疲惫，越下越大、越凉。作为一七六师麾下的一支劲旅，几年来，莫团长和战士们已转战数省，不怕这雨、冷和夜，但怕被敌人发现。那样，梅城还如何收复？莫团长看向北侧山上，有灯火点点，也似有炊烟袅娜，就问山上村寨叫什么名字。当他听到“野人寨”三字，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清军南下时，野人寨千余男女老少，仅凭有利地形，硬是将风头正劲的铁蹄挡在山下一月有余。清军最后无奈，答应他们提出的所有条件，并将其人其寨称作“野人”和“野人寨”。那些年里，各路人马进山“剿匪”，凡欲借道野人寨，均被无情挡回。两年多前，日本人打下二十里外的县城，次日就想攻下野人寨，但几次用兵均无功而返。

“团长，我们是打鬼子的，野人寨不会不管我们吧？”莫团长不答，抬头看看那面并未举高的旗帜，一声叹息：“谁上山一趟，向寨上说明情况？”“我！”一名年轻战士跑上来。莫团长一看，点头道：“三愣子，也只有你去。”

三愣子的两只眼珠子就要跳出来：“我和你说过多少回了，不许叫我三愣子！”莫团长也不笑：“我说三愣子，你爹啥水平，取个名字咋反着来呢？”三愣子乜一眼莫团长，愤愤不平：“是哟，谁有你家老太爷水平高？给你取名莫敌，还真就打遍鬼子无敌手。”

莫团长不接茬：“怎么样，做我儿子吧，我给你取个好名字。”“你让我读书吗？让我读书我就做！”三愣子拍拍衣装，“哼！不和你说了，我去也。”

桂寨主住在一座倚山而建的小院里，院门大开。三愣子站在院门口，瞅瞅门楣匾额上的两个大字，大声念道：“桂园！嗯，字不错，主人当是读书人咯。”见桂寨主走来，三愣子施礼道，“门上明明写的是桂园，院里怎么种的是梅花？文不对题啊老寨主。”

桂寨主将三愣子引进书房坐下：“军爷批评的是。敢问军爷是哪路人马？”“老寨主，不要军爷军爷的，就叫我三……哦，我是——”三愣子拍拍自己的肩章，上面有青天，有白日。桂寨主扫一眼，冷言道：“这面旗下，那些年，可没少……”

“现在不一样，现在只打鬼子！”三愣子似是转移话题，拿起翻开在桌上的一本书，慢慢翻看，“老寨主平日里能读这样的书，定是讲事理、明大义之人！”桂寨主也不看三愣子：“请问，梅花种植技术与讲理明义，有何必然关系？”

三愣子再看那书上，绘有梅花图，不由脸红：“老寨主见笑，我读书少。”“少吗？”桂寨主看着三愣子一张稚气未脱的脸，“我这小院种满梅花，依你看，该叫桂园呢，还是梅园？”

“老寨主，我没有读过书，不认一字，刚才出丑了。”“你很聪明。怕我不让你进院来，结合我的姓氏胡乱认字——认对认错，都是为了让我高兴，让我喜欢你。”桂寨主终于一笑。

“既然如此，老寨主，我军……”“你刚才认我门上二字为‘桂园’，搁在两年多前，也没错。你知道我为什么改‘桂园’为‘梅园’吗？”

“因为梅城？”“梅城，梅城，被小鬼子占据，两年多啦。”有泪从桂寨主眼角溢出，“冬去春来，满城梅花，梅花满城；满城梅香，梅香满城啊。”

三愣子站到桂寨主身旁，轻拍他的后背：“老寨主，我军此次前来，就为……”

“你叫什么名字？”“三愣子。”

“你该叫三能子。能说，能打，将来赶走小鬼子，也要能读书啊。好好读书，固我……”“我最想读书了，可是……”三愣子急忙吞下后面的话，向桂寨主深深鞠躬，“老寨主，我军将士，此时正在山下，秋风秋雨，无处可宿。请……”

“多好的孩子哦！他和他们，你还有什么不相信、不放心？”老夫人走过来，责备桂寨主，又对三愣子满含爱怜道，“孩子，你放心。你们下午还没翻过山，寨上就知道了，也一直在打探你们……”

“桂爷，遵您命令，兄弟们已全部来到寨上，歇马祠堂，吃过晚饭！”院外有人大声道。三愣子急忙向外看，莫团长正大步跨来。

【载于《安庆日报》2023年9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