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弩惊起

张爱国

澶州城上，秋意萧萧，晨风瑟瑟。张环低着头，双手拢袖，一步一顿，拾阶而上。

城头上十几名新兵站在一台床子弩边，低声喊道：“神弩手快点儿，快点教我们练弩，将军就要来了。”

“将军来了又如何？练得烂熟又如何？”张环依然慢慢拾阶，还大声叫道，“他将军敢放一弩？放一弩，我张环就敬他是爷！”

“神弩手，被人欺负了？”兵士二青子迎上，夸张地捋捋袖子，“这还了得？竟敢欺负我大宋威虎军神弩手，吃了熊心豹胆？”

“哼！吃了奶就敢！”张环瞪一眼二青子，摇头一笑，说起他刚刚的遭遇。

张环刚才在城下一家包子铺吃包子，一个年轻食客得知他是床子弩弩手，就问他床子弩的事。张环立马来了劲：“床子弩乃我大宋最强利器！床子弩三弓联动，数箭齐发，射程七百步。床子弩，一夫之力能胜八百斤，无墙不洞，无甲不穿！”张环见众食客不断点头惊叹，更加得意，“我大宋军中，数我威虎军床子弩最强。我威虎军中，数我……”

“且慢！”年轻人抬手叫停张环，微微一笑，“敢问军爷，床子弩对契丹人如何？”

“好啊！”张环脖子一梗，眼一瞪，“契丹人闻弩色变，闻弩胆丧！”

“好！”年轻人又一笑，“那么请问，如今这澶州城，是我大宋将士围困契丹人，还是契丹人围困我大宋将士？”

张环被噎得直翻愣着白眼。年轻人起身愤然道：“床子弩再利，在尔等手里，也是废物！”

张环在众人的哄笑中低头逃出包子铺。

“诸位，床子弩厉害，不是我张环吹嘘吧？那么，就是我等兄弟废物了？”张环气呼呼地往墙脚下一坐，狠狠地在地上擂一拳，“他们惧怕契丹人，想求和又放不下面子。御驾亲征，摆着是要与人家决战，却又不许我等出战，一弓一弩也不许放。究竟是我等废物还是……”

二青子急忙捂住张环的嘴：“神弩手，此处说话小心，赶快教兄弟们练弩吧。”

“练弩做甚？纵然练得弩弩毙敌千人，但弩不能起，何用？”张环干脆往地上一躺，“不练了不练了，往后，我等兄弟就在这睡觉。”

众兵士再三劝说。张环不情愿地起身，没精打采地带着大家操练弩术。

日近晌午，张环叫大家停下休息。二青子不停，继续在弩边琢磨着，因为拉弩这一关键技术他还掌握不好——床子弩由三张硬弓组成，弩手不仅需要力大，还需要会用巧力。二青子力大，但拉弩时常常用力过度，使得弩起时射程虽远，却偏离目标。

“神弩手快看，那边——”二青子忽然低声叫道。张环立即跑上，向二青子手指的方向看去：大约三里外，七八个契丹人，坐在马上，正向澶州城张望、指点。

“契丹人的探马。”张环紧捏拳头，“光天化日之下竟能如此嚣张，欺我大宋太甚！”

“欺我床子弩太甚！”二青子也捏紧拳头，“神弩手，契丹人已在射程内，放他一弩？”

张环摇头：“陛下有旨，契丹人不攻城，不放箭，我军不得放一箭一矢。”

“神弩手，让我放一弩吧，只用一箭。反正也中不了，只是吓一吓他们，也顺便练练手。”二青子恳求道。

“神弩手，几个探马无关紧要，陛下不会怪罪。”众兵士怂恿道，“让二青子放一箭，至少也叫契丹人见识见识我大宋床子弩的射程。”

张环终于点头同意，高举右臂说：“听我号令，我手臂挥出，才可放弩。”二青子一听，赶紧拉开弩，两眼瞪圆，盯着城外的契丹人。

“能放了吗神弩手？我拉不住了！”二青子叫着，就见张环的手臂往下一放，“呜——啾……”弩起，风裹箭，箭挟风，飞向城外。

“谁叫你放的？我不是挥臂，是放臂！”张环跳过来，一把揪住二青子的衣襟，“那不是探马，是辽军大将，我认得那匹马！完了，完了……”

“中了中了……”众兵士只顾盯着飞起的弩箭，还不知道惊恐的张环和二青子。

张环跑上一看，刚刚居中端坐高头大马、身穿铠甲的契丹人已坠落马下，正被其他人慌乱地抬往马上……

午后，御驾亲征的宋真宗得报：疗军主帅萧挞凛午时中宋军弩箭，重伤。宋真宗大惊，立即查明原因，并将张环、二青子治罪下狱。

入夜，宋军安插在辽军大营里的内线传报：辽军主帅萧挞凛伤重不治，于酉时死去。御驾亲征的萧太后悲伤过度，几次哭昏在大营里。辽军大营此时哭声动地，一片慌乱。

大宋宰相寇准奏请宋真宗：立即出城杀敌。宋真宗不许。

次日，萧太后使臣到：大辽愿与大宋媾和。

不久，宋辽缔结《澶渊之盟》，两国及百姓实现了百年和好。

【载于《小说月刊》2021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