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小小说】春闺梦(小说月刊)2022年第7期)
(2022-05-24 15:58: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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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闺梦
张爱国
日近中午,人马俱乏,天也越来越热。陈陶心里着急,这陇山道他走过两回,前面至少二十里都没有人烟。
路边竟然出现一座小院。陈陶大喜,急忙下马,轻叩虚掩的柴门。一位少妇人从屋里走来,身后跟着一个小女孩,五六岁的样子。
“叨扰夫人!过路人,借口茶饭。”陈陶叉手施礼。
“粗茶淡饭,先生莫要嫌弃。”少妇人回礼,回头叫一声“西西”。
小女孩蹦蹦跳跳跑上来,接过陈陶的马缰:“阿伯,西西给你喂马。”说着将马牵至院子一角,栓到一棵树上。少妇人提来一桶水,倒进马槽。小女孩抱来豆秸,往马槽边一放又蹦跳着去抱。陈陶要自己去抱。小女孩摆着手,两条羊角小辫也似乎摆着手:“阿伯累了,快屋里歇息。”
“西西真能干。”陈陶夸着小女孩,随少妇人进屋。
屋内陈设简单,干净利落。少妇人先打来一盆洗脸水,又端出一碗绿豆汤。陈陶洗了脸,一口气喝下清凉的绿豆汤,再三道谢后,问道:“夫人,这屋子去年才建吧?”
“先生走过陇西?”少妇人语含惊喜。
“走过两回。后一回是前年,当时并未见到此处有人家。”陈陶看看院外连绵的山,“此处山深路僻,又无人烟,夫人家里人口不少吧。”
“就我娘儿俩。”少妇人坐在门边的凳子上择着新鲜的蔬菜。
“哦,夫人和西西就不曾……”
“阿伯,你是说西西和阿娘害怕吧。”小女孩蹦跳着进来,“西西和阿娘不害怕,一点儿不害怕。”
“西西勇敢!”陈陶向小女孩竖起大拇指。
“不是西西勇敢!”小女孩后退一步,很认真,“是由阿爷保护!”
“哦?西西阿爷在哪里?”
“陇西啊!”小女孩突然满脸骄傲,“西西阿爷貂裘锦衣,骏马长槊,强弓硬弩……”
“西西阿爷是飞虎军?”陈陶不由地偷偷吸一口凉气。
“就是就是!阿爷是飞虎军!飞虎军可厉害啦,杀得胡人望风而逃,丢盔弃甲,屁滚尿流。所以,西西和阿娘在家就安全,就不怕啦!”小女孩拍手跳起来,“阿伯,西西阿爷貂裘锦衣,比阿伯又高又大又威武……”
“西西,没礼貌。”少妇人轻轻喝一声。小女孩停下,走到少妇人跟前,嘟着嘴,眼圈一红:“阿娘,西西想阿爷了……”
少妇人将小女孩揽进怀:“西西不哭,西西阿爷很快就回家来。”
“夫人,西西多久没见到阿爷了?”陈陶轻声问道。
“没见过,从来没见过。六年前,我们成亲的次月,她阿爷就被选入飞虎军。”少妇人淡淡地说道。
“六年前?夫人,西西阿爷可是旧历三年春参加的飞虎军?”陈陶意识到自己语气的激动,赶紧假装咳嗽,平静地说,“夫人,那次飞虎军招募的可是五千人?”
“先生也知道?先生知道夫君在哪里?现在好吗?”少妇人眼睛一亮,起身向前。
“知道,他们都……”陈陶急忙将目光转向门外,“都打了胜仗,都很好。”
少妇人的脸一下子舒展开,又立即现出愠怒之色:“那他为什么至今不回家,也无家书?”感觉到自己的失态,少妇人坐下,“先生可曾见过夫君?”
“见过,哦不,没见过。”陈陶赶紧低下头。
“阿伯也没见过西西阿爷啊。”小女孩跳过来,两只小手捧起陈陶的手,“阿伯的手好大。阿娘,你说西西阿爷的手大,比阿伯的手还大吗?”
“西西莫闹。”少妇人又低头择菜,“先生,我们娘儿俩原来住在山那边的村里,终年见不到一个外人。去年,我带着西西到这里建了这两间屋,就是想着这里靠近驿道,打这里经过的都是来往京城和陇西的人,或许能打听到夫君。可一年多来,虽见了不少人,却没有打听到夫君的消息。先生此去陇西,烦请……”
“阿伯去陇西啊?带上西西吧阿伯。西西想阿爷,阿娘也想阿爷。”小女孩扑进陈陶怀里,呜呜哭起来,“阿娘天天夜里都喊阿爷的名字,还抱着西西全身发抖地喊阿爷。阿娘的枕巾每天都是湿的……”
“西西胡说!”少妇人急忙抱回小女孩。
那顿饭,陈陶不知道是怎么吃的,眼前总是茫茫白骨:六年前,他第一次去陇西,唐军与五万胡骑的战斗刚刚结束,飞虎军五千将士全部战死,尸首覆盖无定河堤。前年,他再到无定河,河堤上下,白骨遍地。可怜的是,因全军覆没,五千将士的花名册不知所踪,朝廷因此无法联系上他们的家人。
告别娘儿俩,陈陶一转身就泪流满面,不由地哽咽低吟:
誓扫匈奴不顾身,
五千貂锦丧胡尘。
可怜无定河边骨,
犹是春闺梦里人。
“阿伯,对西西阿爷说,早点回家……”老远了,西西还在喊。
【载于《小说月刊》2022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