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上破阵乐——观六艺节上的汉调二黄《大破天门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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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国庆长假之后,将是陕西省第六届艺术节的隆重开始,我必须要说“隆重”,因为秋日该是收获的季节。把这样的节看作检阅,看作收获,自然是不错。
可稍微遗憾的是,前些天,我竟推掉了何大姐的邀请,虽是去做个义工一样,写几篇鼓吹的文章,但是,我脱不开身,就只好先告退了(假若中间还有时间,我自会抽身去看)。
当我拿到他们的演出单后,居然看见了汉调二黄赫然在列。今年,他们毅然来到省上,带来的是新排的一场大本戏《大破天门阵》。这是令我异常兴奋的事情,所幸这场戏又是排在长假的最后一天上演,我当然不想错过。我期盼的“二黄”终于回到它的故地西安上演了,真是久违,对一场大本戏而言,它是相隔很久了,不过,汉调二黄的小折子戏在西安倒是演过多回。
戏是老戏,但是新编,这是情理之中的事,因为要在艺术节参演,一般要求新编或改编。穆桂英的戏,安康汉调二黄团(从节目单上才知,现在这个团已更名为:陕西安康市汉调二黄研究院)有这个传统,且自1950年代起他们在省上汇演时,这个戏就最受好评。一来它属于对打,武戏,热闹,最能体现剧团集体演员的功底;二来,他们素有文演、武演的老底子。当年,汉调二黄演员黄贤明是青衣,因此决定上演穆桂英时,干脆就来武戏文演,叫《智破天门阵》,突出一个“智谋”,斯时,尚小云先生还在,观之,十分惊叹。后来,王发芸等上来出演时,又为正宗刀马旦戏,回到《大破》之上。要说耐看,二黄的穆桂英戏,一直还盛演不衰。
这个戏从《穆柯寨》开始,接着是《下山》,重点是《辕门斩子》,最后再到《背子破阵》,是这几个传统戏的综合。如果真要老戏老演,那就得一个晚上,甚至还不够。不过,这次新改编了不少,而今人所谓改编,首先在剧情上毫不惜墨、大刀阔斧地删减,其次在音乐、和舞台美术上都以“新观念”为主导,添加不少“符合音阶”学的东西(这个我很有意见,也不几乎从不喜欢这种带着庞大乐队和指挥的大排场),对于新编或新改戏的舞美,我也不太喜欢(还好,由于经济紧张,这个戏的声光电相当简约),比如杨元帅的白虎堂,设了一个高台,立了一面类“花梨木”的案子,背后是数个可以移动的屏风(就叫“屏风”吧,而非老式“守旧”),但是,不拉二幕,势必将杨延昭的表演区要向舞台后方伸去,显然他们是采用了这个高台来解决,可是终究限制了表演,杨六郎总是在后面,观众怎么看?此外,我还真耽心龚老爷子从上面不小心跌下来(饰杨六郎的老演员龚尚武已是近80岁了)。
年轻的演员在第一场“招亲”中,紧张到慌张的程度,并没有演出该有的“戏”来,不仅这场在演出上有问题,也还有剧作上的一些原因。这一场,其实焦点在穆、杨两个情窦初开的年轻人身上,但是过多的交代情节(譬如多增加了两个丑角),反倒冲淡了他们之间的戏份。加之剧作显得匆忙,急于要进入下一场,把前面这些场次戏当成了过场。这两个年轻演员,似乎也只是为了上场完成唱词,演得没有交流感,没有戏。譬如,他们之间竟然太过于直截了当地说“定亲”之类的话,穆桂英虽然在山寨称王,野性难驯,可是毕竟又是情窦初开的少女,此时却一点没有羞涩、难为情的表现,是否过于率直和野性?和后面《斩子》中先礼后宾的“献木”、“救夫”似乎缺少必然连结。我不知道是没演出来还是剧作就是如此要求,总之,把这个可以做戏的地方倏忽就跳过去了,代之以穆瓜从两人定格后的“拉线”、“打结”之类的噱头。再说,穆瓜本是一个更为活泼的角色,但这个“丑”似乎很僵,身体绷直,谈不上有什么出人意料的笑场。
下来的第二场改得更为简约,本来《穆天王》(或《穆桂英下山》)一场,还有一个人物,都被删减了,不过,这个改编对整个《天门阵》剧作来说紧凑了,比较成功。不过话说回来,这一场我以为是位穆桂英下山救夫的一个铺垫,但是有些简单处理了。尤其,老公公如何兴师动众赫然上山,儿媳呼啸下山将之挑于马下,实在是一个大的“关节”:其意味着在下一场,杨六郎独独不允老娘、贤爷的百般求情的心思,其实是专等待儿媳下山。我想应为观众把这一层心理挑明,这样,《斩子》一场的戏才更具有饱满的张力,对佘太君、八贤王起初较真与最后释然会大有帮助。
《辕门斩子》一场是全剧重心,令人惊呼的是,杨六郎竟是龚老爷子来演的,老人大概76岁了吧!他演《辕门》的“佘太君、八贤王求情”这一段,主唱功,现在看来,这样的大戏,目前也只能靠老一代的演员了。不过,汉剧团所幸还有一帮年轻人像演佘太君的周倩,问题是,如果要他们挑大梁,却一直被认为还不是时候(其实是因为机会太少)。他们在安康演出,有时还算可以,但真正到了省城,就难免让人不放心。从前面《穆柯寨》一场,就可以看出。近80的老人还在台上,不知是忧,还是别的?换一个角度,这也是传承与继续,我想在这两位爷孙身上体现的最为充分,周倩是龚尚武的外孙女,专攻小生及老旦,或许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老人想通过这样的机会执意要带带他的孙女们。
爷孙俩演母子俩,倒也是这场戏的亮点。说到老龚,他的唱腔属于汉调二黄中的安康派,以紫阳语音为主,四声分明,道白中州韵,清丽悠长,而焦赞、孟良两位,也应是剧团“老人手”了,已过花甲。老家伙就是老家伙,全场就数焦赞调动气氛最好,地道的关中道语音,这是汉调二黄中的一个特色(此派归于“关中派”或“洛镇派”),唱词不多,却正是用关中话所唱的西皮腔,以至于终场后,观众很纳闷,这戏像京剧,但怎么都是关中话云云。可见,年代把一切都淘干净了,谁还会知道,西安曾是它的故地,它就是轰动一时、流遍全国的旧时秦腔呢?一样的声腔,不同的方音,唱出来就是不一样的味道,换句话说,不同的方音,都可以拿这一样的声腔来演唱,恰恰印证了严长明所说的那一段著名的话:“演剧昉于唐梨园,金元间始有院本。……院本之后,演而为曼绰,……为弦索……弦索流于北部,安徽人歌之为枞阳腔(今名石牌腔,俗名吹腔),湖广人歌之为襄阳腔(今谓之湖广腔),陕西人歌之为秦腔。秦腔,自唐宋元明以来,音皆如此,后复间以弦索。”(《秦云撷英小谱》)
穆桂英下了山后,来到白虎堂求情时,年轻演员饰演的杨六郎就登场了,因为这一场需要武打,穆桂英大闹元帅堂。匆忙之中,老公公拿的是一支判官笔应战,这就是这出戏的喜剧底子,杨家将,整体上看时是大悲剧,实际上多数都是喜剧的结果。中国古典里面,尤其到明清传奇、花部诸腔之中,很难有真正的悲剧,它都是这样的一种或庄或谐中化解了矛盾,总之,它是让人快乐的。
最后,《背子破阵》是收场,但也是高潮。不过与前一场《辕门》的分量比,剧作上还是处理的有些压不住,毕竟这两场都是重头,该怎么处理,我以为还要斟酌,比如戏量的比例。一开始,杨宗保上场,有一段曲,亦即吹腔,一般这种战斗的场面,音乐总是大有来头,必是吹腔,但是这里演员仅唱一句,就演变成道白了,这是很奇怪的音乐处理,属于改编的问题。汉调中,保存有大量吹腔,在该有的时候没有它,是难以理解的。这个杨宗保的跑圆场,也是成问题的,稳重且不说,就是太过于匆忙,太急。
我想说,这出《大破天门阵》的戏,主角必是穆桂英,或者说是一出刀马旦的戏,不要因为年轻演员的原因,就把这个光彩的形象一直淹没在众多角色之中。连破阵都是夫妻二人,那么,前面那些铺垫,譬如相爱、私定终身甚至辕门上的生死,究竟为什么?那么杨家将赚取降龙木便没有了一点分量,也失去了意义。这一场戏,演员就换上了一个刀马旦,前面几场的穆桂英虽然看似花衫(恐怕也是得益于梅兰芳的改编),却一直是陪衬,戏份不够。应该说,所有的矛盾都集中在她那里,相亲—下山—闯堂—献木—救夫,等等,但是看下来,却并非如此。我觉得戏,还需打磨。对一个封闭在安康一隅许久的戏剧,封闭有时是好事,即它可以因此保留许多古老的东西,但另一方面,在今天它要“出山”,以新的面貌展现时,又往往会和外面的世界多少有些隔膜。
谢幕的时候,龚尚武已卸去装扮,我给他说起这些话后,他一定会满意:“走出场的观众,热议不息,我听他们说着,很好,打得好,唱得好,像京剧,但是咋有陕西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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