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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海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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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贫民窟的新生活

(2009-02-25 15:28:45)
标签:

房主

新生活

牛毛毡

电视

固体有害废料

雨声

北京

分类: 张贴寇挥

北京贫民窟的新生活

寇挥

发表于《山花》2000年第6

 

这个地方距离市中心一点都不远,骑自行车也就十几分钟,一共三站路。它的名字叫下斜街。它似乎是长椿街的一部分。它的南口通向的是牛街,向东过宣武门、和平门就到天安门广场了。就在这样一个地段,我租了一间不到六平方米大的房子。我想满好的,对于我一个人来说足够了,不需要更大些的房子。再大房租就不会是二百了,我没有更多的钱付房租。

房子位于一个小胡同的最里头。它是一个小胡同的顶头,到了它那里就再通不到别的地方去了。房主在胡同口安了个铁门,这样就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院子。这个院子顶多也就八九平方米大的样子。不能称作四合院的,还缺一“合”,聊且叫它“三合院”吧,可它毕竟是个院子,这使它在我的感觉中显得很别致。好像正是我需要的,我便找到了。院子里还有两间房,面积都在二十平方米左右。都空着,房主搬走没有多久,里面还存放着家具什么的,大多都是房主不想再要的。房主有了漂亮的新居,自然也就另外置了大量的新家具。我居住的这间房不是正规的房子,它依附在大房子的北山墙上,是用土坯砌的墙,顶是用牛毛毡盖的。它里面有一个水池子,有自来水管,用水倒很方便。它与厨房相连,叫做厨房的房子几乎不能叫做房子,它的宽度不足一米,长恐怕也没有两米。实际上,我居住的这间才更像厨房。

在我之前这里曾经居住过一个湖南的女孩,她的名字叫舒珍。她在《北京文学》做录入,后来不知什么原因离开了。我没有想一个女孩都能住我有什么不能住的,我想的是一个女孩住在这里实在也够勇敢的了。我虽然从来没见过她,可我心里还是对她充满了佩服和敬意。想到她在我来到北京之前的那些日子就住在这个小房间里,我的心中有一种非常温馨的感觉。

房主倒大方、慷慨,把柜子、桌子、椅子,还有自行车都无偿叫我使用。房主听说我是个作家,还说读过我的小说,对我当老朋友一样看待。在看房的那天,他一再强调你觉得怎样,如果不觉得屈尊就住在这。我心里想能凑合就行了,我在生活上没有什么过多的要求,能凑合就行。我好像与房主想象中的作家有相当大的距离。作家也有穷富,而且贫富悬殊的程度是可以想象的。我就是这样一个穷作家,我觉得很好,并不感到伤心和自卑。我说挺好的,就住这吧。房主就把大门和房间的钥匙都给我了。我一下子俨然成了这座小院的“主人”。确实有这样的感受。房主几乎不来这里,就我一个人出没。那些日子,我感到自己变成了一个农民,虽然没有必须耕种的土地,可早晨爬起来就去上班,到晚上六七点回来,一回来就上床睡觉了,一觉睡到次日早晨。或者说我更像一个动物,一只食草动物,白天我出去觅食,晚上回到洞穴睡觉,没有任何社会活动,也不看电视。没有电视机不是原因,有朋友要给我搬一台黑白机叫我凑合着看新闻什么的,我有要。我内心有一个决定,我决意拒绝电视。我内心有一个行动,就是坚决要把电视排除出我的生活,不是说我有多么勤奋,为了写作而不看电视,不是这么回事,我是因为痛恨它而拒绝它的。这种痛恨很难解释。我要好好感受我的新生活。我对我的新生活的态度非常认真,让每一个划过我心灵的瞬间都留下痕迹。

我到北京的第二天是个星期六,我的任务是打扫房间。灰尘几乎网结了房子。灰尘像流苏一样挂在房间里。土墙、砖墁地,纸糊的顶棚,上面可能有木板,木板上面是牛毛毡。地很潮湿,湿黑的水都从地下渗上来了。这是我最感头痛的。别的我都不怕,可是潮湿却像恶魔,得了风湿可不是闹着玩的。我只好买了五十元钱的地板革把地面铺了一下。我买的是边角料,是别人裁剩下的,应该便宜些。我想这个房间总可以放心居住了吧,潮气被阻挡到了下面,它想上来残害我的身体不是那么容易了。

我躺在床上,躺下真舒服。这个新居经过我的劳动,总可以安心地躺下了。我浑身放松了,感到了一个人独居的自由,身上没有一点重的压力。旧生活的烦恼和重负都消失不见了。我似乎又回到了十几年前的单身生活时代。下雨了,起初我并不知道是下雨了,我只听到房顶上发出滴滴嗒嗒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我才明白过来是下雨了。这种声音多么遥远,又是多么熟悉,我有多少年没有听到过这样的雨声了?这种雨声穿过厚厚的岁月,从童年的黄金色中飘过来,唤醒了多少生活的梦想?在我脑海中呈现的是乡村和田野,是活蹦乱跳的大自然的孩子。我感到与天和地接近了,好像融化到了天地之间。我好像回到了部落时代,住在茅草棚里,自从成人以后,住在高大厚重的楼房里,几乎感受不到天地的变化,从来听不到雨点声, 不出门就不会知道外面是阴是晴。有时候早晨走出门,才大吃一惊:下雨了。实际上雨已经下了整整一个晚上了。厚重的钢筋和水泥隔绝开了人与大自然的最亲密的联系,割断了人与天地的脐带。脐带里涌流的热血也被阻断了。热血里有多么丰富的营养啊!

听若雨声,感受着雨声,感到了我的新生活的价值。贫穷和原始也是一种新,没有经历过的都是我所需要的。对的,我就是为了这种需要而到北京来的。已经进入冬季了,而且正好是一个世纪行将就木的最后的日子,我想我在这样的时候进入北京是有特别意义的。至少意义存在于我的心灵深处, 我很看重这种意义。

 

胡同里居住有七八户人家。从下斜街进入胡同的通道很长,通道的北边是高高的墙壁。墙壁里面是个相当大的单位。这个单位的名称叫做北京市工业有害固体废料管理中心。起初看到它我没有在意,后来一想感到几分恐惧。固体有害废料到底是什么东西?这可是一个非常大的疑问号。会不会是放射性物质?这使我对租住的这个地方担心起来。看到高墙外紧挨墙壁建筑有房子,而且房子里有人居住,我也就不那么害怕了。既然叫做管理中心,就不可能是废料存储仓库吧。这个胡同里的人在这儿居住的岁月,我是难以想象的,他们既然没有问题,我就不必再担心下去了。我看到墙壁外的房子只有一米五六高,宽度几乎不到一米的样子,觉得它很像我童年时居住的山村里的鸡埘。里面住有老人、中年人、年轻人、女人、男人和孩子。有个老人常常对着那家单位的大门骂街。几乎每天早晨或者晚上我从那里通过的时候,都看见他。我以为他的精神有问题,后来时间长了,判断出他是个精神非常健康的老人。有一次我从他旁边经过,看了看他,他说不是骂你的,请你不要误会。他的口音我判断不出是哪儿的,但我觉得很好听,很亲切。他说他民国时候就住到这啦,你们还不知道在哪里!他冲着大门又开始了他的骂街。

通道西边也是墙,由于沿通道建筑了很长一段房子,通道显得很窄小,推辆自行车过去都觉得很困难。房子也只能这种样子建了,它不可能往“胖”里长,就尽量变长变瘦。

胡同里没有厕所。平房里也不可能有厕所,要上厕所必须到大街上去。那儿距离居住的地方起码有二三百米远。我常常着见一些老头拿着马桶坐垫到公共厕所去。公共厕所里有个水泥马桶,老人们把自家缝的坐垫铺到上面,想把水泥的冰冷隔开。天越来越冷了,冬天慢慢深了。风刮得叫人发怵。有个老人碰到我时,几乎每次都说解手哩,好冷啊!还有人端着饭锅来上厕所。他们把锅里的杂物湂水倒掉后,就把饭锅放到厕所里,然后自己蹲到便池上。我想到的不仅仅是北京一般平民百姓的生活,我觉得这个镜头似乎道出了生命的本质意义。生命的本来面目,原来“进” 和“出”就这么近!进和出就是生命。生命不过是些管道而已。那个常常和我打招呼的男人的排泄管道出了问题,他每次排泄起来都是那么痛苦。他双手抓住隔栏,双脚吊到半空中不断地踢蹬着,全身使劲,嘴里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声。他说那儿肿啊!生命似平在这个老人的痛苦中显得没有丝毫意义了。

公共厕所好像成了我重要的社交场合,我就是在那里认识和体会北京人的痛苦和欢乐的。回到小院,我就剩下独自一个人了。胡同里的人家,我不认识。我新来乍到,大家都很陌生,也就基本上没有任何交往。房子背后是宣武医院的住院大楼。紧挨房屋有裸巨大的树。我没有认出它是什么树,它的叶子已经落光了。光裸的树枝上流苏一样悬挂着的它的种子。风一吹发出很大的响声。吹落的枯叶和枯枝落满小院,我有意不打扫它们。我觉得这个小院越发有意味了。我觉得我来到的不是现今的北京,好像是上百年前的北京。我感受到的是“土”的北京,不是水泥和钢铁的北京。两者相比,土似乎距离我们更近。不是神话里说我们人是土变的吗?如果我住到楼房里,我就不会有这种感受,我就会失去对于北京的真正的感受。我觉得非常侥幸,生活的无意的安排对我来说具有了不寻常的珍贵的意义,在我的感觉里, 我更愿意居住在一百年前北京的时空中,居住在北京的历史中,做一个不合时宜的人,心里很安慰。

我还想谈谈北京的老鼠。它们就住在我的上面,在我头上面的天棚上。遗憾的是,我一直没有见到它们的面目,我只听见它们在顶棚上面跑动,吵闹,扭打,好不热闹。它们简直是目中无人,把我不当一回事。它们像小孩一样顽皮,爱捣蛋,爱搞恶作剧。它们每次都好像是从远处奔跑回来,然后猛然一跳,落下来,发出的声音使我心惊。有时候它们会踢蹬个不停,好像在拼命地撕咬什么。我真怕它们把顶棚咬穿,无数的岁月的积尘就会落下来,我一想到那个场面就有一种窒息感。我会被岁月的积尘埋没掉。这个时候,我就使劲地拍手,并大声地喊:老鼠!叫人泄气的是,老鼠们根本不理我的茬,继续着它们的热闹。它们该不会知道它们的名字叫老鼠吧!它们可能也不会接受老鼠这个名字。我只好把头用被子蒙起来。我能闻到一种奇怪的味道。我知道一定是老鼠的排泄物的气味。我看着纸棚上的水痕,我思索良久,弄不明白水怎么会跑到房顶上去。有一天,我突然醒悟了。我知道那是什么渗过来形成的。我没有感到过多的恶心,我觉得还是能够忍受的。随着冬天越来越深,老鼠们似乎也冬眠了。后来,它们的活动几乎停止了。我感到糊涂。想老鼠们本该是住在地洞里的,可能是由于寒冷的缘故,它们最终告别了“不胜寒” 的高处。

我用宽胶带把门窗缝除全部贴起来,又用密封条把门板与门框之间的裂隙堵住。我的居室几乎变成一个大密封罐。这里没有暖气,我也不打算生火炉,我准备就这样对付北京的寒冬。我从来没有在北京过过冬天,但我想我能够忍受它的寒冷。寒冷会导致疾病,会叫身体发高烧,高烧就是身体对寒冷的抵抗。我想我的身体有足够能高烧起来的。忍受它的寒冷,是我来到北京的目的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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