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阴老腔艺术团——他们俨然是一群明星。演完陕西京剧团新排的现代京剧《风雨老腔》后，他们的谢幕才是最终的高潮。观众不退席，这就没完，喜民他们便又喊起来，是《将令一声震山川》，这声音恍然使我又回到北京人艺的那些日子。

上周，他们来文艺路京剧团，已有半年未见，其间变化，物是人非。但亲热还是依旧，白毛拉住我的手，说，多会不见我还想你的很！我就感动得无语，一个劲地放手机铃声，我的手机铃声是他唱的《人面桃花》。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

然后，我就对党安华道出了我的疑惑：老腔和京剧怎么“合”呀？党说，他也不知道，刚带他们来西安，还没带音乐练呢？

后来，过了一周，也就是今天，这个戏在剧场里彩排了，党让我去听。

可是，我期待的“合”并没有发生，而是各弄各的，老腔只是这个戏两头镶的花边而已。本来，皮黄戏就有巨大的容纳力，可是还是有些不沾，是游离的。连艺人们常说的“两下锅”都不是。

或许有人跟我说，李水龙推磨时唱的那个老腔，不是和京剧融合得很好么？可是，那是“融合”么，即就是西皮原板和老腔吟诵式的板式，相距很大。退一步，即使现在秦腔的二六，也不好和老腔相合，我专门请教过白毛王振中的。那仅仅是刘栓牢学唱的一段老腔调，还不构成剧中的音乐结构，而且，不客气地说，这个京剧演员学得很不像，“拉坡”都走调了。

不过，乐池里有一根指挥棒在晃来晃去（从我座位的角度只能看见棒棒），我就知道这个音乐是下了功夫的，气派很大，把老腔的马号都用上了。但现代京剧，大都这样，没有什么可奇怪的。我听现代京剧一个最大的别扭之处是，现代京剧都用“现代汉语”的音韵、四声了，不是中州韵，更不是湖广音了。譬如，戏词里常有一个“如”字，现在他们都按“ru”撮口音来唱，不是闭口音“ri”，姑苏、人辰辙都乱了，“街”不读“该”，而是标准的现汉jie，真难受！更难受的是，剧中洪班主洪崇德和女儿秀英，一会是韵白，一会又是陕西味的“京白”，叫人听着怪。要么，一味去京白也行。

剧作——如果现在还这样的话——那么，我认为是失败之至的。居然还是“阶级斗争”的解决方式，贯穿的动作，不是两个孩子的爱情，不是两个皮影班的沉浮，而是一切的矛盾往和“统治阶级”的斗争上推：一个地主恶霸，赌输了，便强行抢占了善良的、劳动人民的女子当“六姨太”。故事也戛然而止，我觉得懊丧极了，居然看了这样一个“主题”。

给人物内心留的地方是有，但是冲突并没有发生，唱的词多和人物身份不符，如李水龙他妈教训儿子的那一大段“言论”以及洪班主对刘栓牢（亦即李水龙）的一段有关做正直“老腔人”的人生命义的告诫。已经到了很 “搞”的地步了。

如果按老京剧的 命名法，这戏叫《灭灯记》还合适些，叫《风雨老腔》就像电视剧。

我不喜欢现代京剧，更不是喜欢舞台上造的能推动的现代化的实景（假如闹成一桌两椅，想来也不合适，否则大投入如何算），不喜欢用“现代汉语的普通话”唱的京剧，不喜欢唱词只是为了叙述（要知道，演唱有时是把时间停顿下来的美学，《贵妃醉酒》就是），不喜欢道白太多的京剧（第一场几乎就是话剧了），不喜欢动作跟实际生活一样的京剧，不喜欢没有生旦净末丑的京剧（尽管从唱腔上还能分出谁唱末、谁唱净、谁是旦，这个戏却是个小旦），……我不喜欢的，在我的眼里它就是坏京剧，我才不管别人把它当好京剧呢！当然，我并不针对京剧团的这个戏，我们的京剧团，要演一个戏，多不容易，多鼓励才是。

两个孩子本要是成亲的，但万恶的地主老财把秀英抢走了，他们也只能拉一个白带，——把它看成哈达也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