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坡未了佛道缘
(2016-01-06 04:5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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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词苏轼柳永文化 | 
					
汉唐主气,宋明主情;然苏轼却是极其鲜见的有宋文学气势犹在者。时人比作盛唐李白,《赤壁怀古》仿佛曹操当年的“对酒当歌”。世人所谓文章穷而后工,又正是苏轼遭贬黄州的人生写照,其巅峰之作,皆成于此。千年来的有关苏子评说,可谓“横看成峰侧成岭,远近高低各不同”。苏氏门下的黄庭坚看不清楚,一等文化票友、二流文学才华如林语堂者写了整整一部《苏东坡传》亦不知所云。
 
东坡者,文士也。儒生根底,佛道向往。要说气势,再“惊涛拍岸”也不及曹孟德“山不厌高,海不厌深”雄浑,因为毕竟没有管、乐之才,了无君临天下能力。偌说李白再世,只是泛泛之论。苏轼固然不像李白那么无厘头,但其文学才华也缺乏那位交趾少年的野性。比之同样以豪放著称的南宋词人辛弃疾,苏轼又少了一番金戈铁马的沙场经历;故而那“卷起千堆雪”卷得相当空泛,远不如稼轩的“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那般血气方刚。苏轼这边厢仅止于“遥想公瑾当年”而已,稼轩那边厢却是“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彼此虚实,一目了然。
 
但苏轼的“三国周郎赤壁”那番感叹,却一语道破历史玄机:有宋年代,再也没有了三国当年能够力挽狂澜的政治雄才。赵家王朝本来就是杯酒释兵权那么忽悠出来的,不要说管仲乐毅,即便是曹操孙权那样的高度,也为历代赵家官人难忘项背。宋朝最精彩的皇帝不是治理天下的,而是游玩于琴棋书画的。有说《赤壁怀古》乃是针对宋神宗讨伐西夏的“灵州溃败”、感叹朝中无人而作,即便如此,也只是写作契机,而非词作意蕴所抵达的全部历史内涵。
 
不过,苏轼的“高处不胜寒”,“但愿人长久,千里共蝉娟”却是曹操不曾体味到、李白不曾领略过、后来的辛弃疾也没能企及的人情味十足的审美高度。比起于稼轩的“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苏轼那番“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无疑问得高远,问得透彻。宋明之情固然没有了汉唐之气的力度,但于人性的透视、于人情的关切,却别有洞天。红巾翠袖并非只是用来揾英雄泪的,而更是有待于诸多须眉悉心呵护的。天地再大,也大不过一个情字。因此,“执手相看泪眼”比“千里共婵娟”更多情。“但愿人长久”乃人之常情, “竟无语凝噎”却是海誓山盟的瞬间结晶。因此才有了“暮霭沉沉楚天阔”之阔。就宋词之于情爱的审美而言,苏轼仅止常情,柳永写出的是非常情。苏轼问幕下士“我词何如柳七”,问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东坡的精华,吐露在《前后赤壁赋》里。官场失意之后并没有“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而是敞开胸襟“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苏子能够跨出儒生藩篱,问道礼佛,不易。从《初到黄州》的“好竹连山觉筍香”,至《前后赤壁赋》渐入佳境,有道是偕“渔樵于江渚之上,侣鱼虾而友麋鹿”;藉此了悟“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但也不要以为,东坡就此成道了。《后赤壁赋》以梦作结,将入梦道士与江天孤鹤作互喻,虽然有趣,却太过着相。其情形一如苏子墨迹,疏阔有致,气宇轩昂,为黄庭坚所不逮;但显然用功所致,没有王羲之的天然浑成,也没有怀素、张旭的挥洒自如,甚至不及米南宫的至性至情。问道礼佛的苏子,佛道之缘未了。汉唐之气于东坡见诸式微,宋明之情在东坡算是青萍之末。唐宋八大家散文,东坡《前后赤壁赋》居首。有宋词家,东坡逊于柳永;苏黄米蔡,苏轼并非第一家。但是,若以诗词书文合之,苏轼无疑全能之冠。有宋年间的几大人文地标,苏轼相当醒目。
 
二0一五年十二月十五日写于纽约
首发于二0一五年十二月三十日《深圳特区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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