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魚的滋味
◎廖志峰
---------------------------------------------------------
在紐約的流亡,具有在文化海洋裡擊水的意味。其戲劇性一如在美國的小鎮文化上,與老子的小國寡民思想不期而遇。
李劼.《美國風景》
http://fron.pin.googlepages.com/3425.jpg 帶著我在紐約餐館喝黃魚湯的,是李劼。我們在紐約下城的中國餐館點了一條黃魚,做了一道黃魚湯。他喜歡黃魚。黃魚的滋味讓他想起上海。記憶的黃浦江。我很久沒吃黃魚,記不清楚黃魚的滋味是什麼,其實我本不怎麼吃魚,總覺魚刺傷喉。但是那晚的黃魚湯,別有一種厚實滋味。我吃得香甜,完完全全是因為李劼的緣故。
後來,當李劼首度來台灣時,我央求朋友幫我找好的上海餐館,好替李劼接風,解點鄉愁。最後,我們在貴陽街上找到的一家老餐館,磚造的舊樓房,連排的騎樓,時間彷彿停格在上海時間。但,魚的滋味?李劼咂咂嘴,沒有多說。台北不是上海;也不是紐約。
http://fron.pin.googlepages.com/3417M.jpg李劼來台灣的那年夏天,很熱,大部分時間他都在旅館裡吹冷氣,看有線電視的節目,或者讀書,只當清晨和黃昏時,才在這個他認為像上海的城市裡行走。我有時可以感覺李劼胖敦敦的身形,正滿身大汗地在島國隩熱的街道緩步行走,想像走在上海的南京路。
尼小郎。
出生上海,流亡紐約的李劼,把紐約比喻為:可以被當作生命內省的一座廟宇,或是一座山洞,各種文化,各種族裔,各種語言在紐約的匯集,使得這座城市無意間呈示出人類了文明的未來。
紐約這大山洞中,掛搭著一位桀傲不馴,非僧,非俗,非道的文人。第一次見李劼,我們相約在紐約的中央車站見面,但我不知道中央車站到底有多大,照片上的中央車站像座巴洛克風格的博物館,實體上,不論地下地上,都橫佔數條街廓,我們在相隔不到五十公尺上下兩層過道中彼此互等了一個小時,實在等不到,只好透過公用電話,向遠在康州,居間聯繫的康正果求救。一小時後,我們走上了地面,在第三十七街與第八大道口,終於見到面,胖敦敦的李劼。大手大腳,帶著憨笑的李劼,完全不是我想像中世故的上海人。
李劼領著我一起進紐約的戲院,看一場沒有字幕的《安娜與女王》,一起坐公車,逛紐約中城,中央公園;上摩天大樓,眺望整個曼哈頓島;也逛到下城渡船頭,搭免費渡輪,一起吹著河口上春天的風。我紐約的地陪是李劼,我們談書,談台灣,談上海,想著知識分子憂時的宿命。李劼和李劼背後的上海故事從那時開始蘊釀,只是我沒有想到這個上海故事是在台灣的九份山城成形。李劼來台的那個夏天,我帶他離開台北,隨意走走。不然他會以為台灣只是一個台北。那個午后,我們在九份山頭的餐廳閒聊大半個下午,白雲如厚密的棉花球,飄來浮去,遮蔽得日光變幻,像我們陰晴不定的心境。終於,《上海故事》的初胚浮現,像遠方海上的基隆嶼。
為什麼以《星河流轉》拉開上海故事系列的序幕?主要關鍵是李劼。讀完《星河流轉》這本小說才比較了解李劼,和李劼的遭遇。這本以自傳為基礎框架寫成的小說,**是一切的開端,是青春校園未央歌般崩壞的開始。一個上海人終竟流落成紐約客,在哈德遜河畔遙望祖祖輩輩的黃浦江,星河流轉,無語的蒼天。小說把真實的歷史情境置入虛構的框架,假做真時真亦假。人情,真假難辨;是非,黑白不分。**既吹起流亡的號角,也用青春的血肉築成國殤紀念碑。一個原本前程大好的華東師範大學的中文系教师,中國思想界的野馬,因為同情學生,走上了街頭,斷送前程;而隱身校園,暗中策動的****卻全身而退,繼續餌釣單純的知青。老大哥無所不在。
歷史何其吊詭。時代淘洗,留下來的,有時是殘缺的人偶而非精英,就像二二八吧。對知識份子的整肅,就掌權者來說,毋寧是愚民首要的防火牆工事,連根拔除,以免舂風吹又生。坐完牢後的李劼,回到校園卻有無書可教的窘境,隨時會被學生寫黑函檢舉,和寫作《自由的滋味》的彭明敏教授遭遇竟然沒有不同。
《星河流轉》既是小說,也帶著歷史的縱深,見証時代。在圓舞曲般的華麗敘述中,更寫出海外華人,異國他鄉各自求存的窘境,以及人性的掙扎,這種悲愴只有流落的人體會最深。我經常想起我這些遠方的中國作者,星河流轉,果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