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和妈妈的最后一张合影,堂弟偷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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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冬至,买好了烧纸,晚上将到小区隔壁的一个丁字路口给妈妈烧纸。遥远的我只能在上海这边表示哀思,怀着一个信念不管妈妈埋在哪里,她现在身在何方,都能感受到我的这份思念和祝福。
妈妈走前几个小时,最后时间的种种不顺,是我一直来的一个心结,这个心结里充满着无奈和愤怒,充满着自责。那一幕幕经常在眼前浮现,却久久无法落笔成文。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写下,希望能做一个了结。我也会将此文打印出来,夜晚一并烧给我亲爱的妈妈。
那是一个多么多么一切都不顺的一天,似乎一切都在哪天显示全面挫败的征兆。
最后那天早晨。老公送我到医院,换回陪了一夜没有睡的爸爸。
70岁的老父在前一天坚决要求陪妈妈一夜,不愿意回家休息。他说“我该陪陪她了,每天晚上睡觉想起你妈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在医院由护工陪着,就心疼无法入睡。总想能陪她一夜。(再前一天,我们接到了医院下达的《病危通知书》,还不愿意接受地天真认为医院是提早推卸责任,早早把病危的思想压力交给家属)”爸爸陪了妈妈最后一夜,一个完整的夜,他说之前妈妈晚上都会催他早点从医院回家休息,有护工陪着就行,但是在那个最后一晚,她一次也没有催他回去。在那一夜,妈妈会因为身体痛苦而企图把带在脸上的氧气面罩给拔掉,在那一夜妈妈曾经很无力地表示“不要再治了”,在那一夜爸爸眼睛一刻也没有合过,他一直在盯着那个显示着心跳和氧气指标的机器。在那一夜,我在家点香对着观音菩萨的像念诵好朋友送的《地藏王菩萨许愿经》,对菩萨祈祷用我所有后面的生命期限和做过的所有助人的善事全部用来换妈妈的生命。
老公带爸爸回家休息。我留守陪妈妈,护工告诉我说妈妈一天一夜都没有小便了,这个征兆很不好。妈妈要求我扶她坐起来,喝了半碗牛奶。那是她努力地作为那天的早餐的。(她一直很努力很坚强地想要健康想要活的,三天前还让我查询购买家用制氧机和轮椅,还在每天坚持在病房里练习走路的,还在感慨我就是个废人了,在家务上一点帮不上忙了,听了我安慰她“你就帮我看着楚楚学习、辅导辅导她作文和思维训练就可以了”后欣慰地说“这个我可以做”。她欣慰的是她对我们晚辈的生活还有作用,她不知道她只要活着,哪怕什么都不做我已经非常幸福了。)对于妈妈来说,她来到这个人世间喝得第一口是奶,离开前最后一口也是奶。
氧气的指标带上氧气面罩+鼻管供氧都开到最大量了,数据还是远低于正常指标。医生建议上呼吸机了。妈妈在上呼吸机前,在本子上写得最后一句话是“呼吸机上了能拿下来吗?”,(之前写得倒数第二句话是“什么都少买一点”,这是她对我们去厂家买那些一支就2000多元的进口抗生素和白蛋白,一天需要用好几支的嘱咐。是否,一生勤俭节约的她在写这句话时,已经知道自己用不了两天呢?)医生回答是:好了就能拿下来的。
上了呼吸机,没有用,氧气指标反而更差,也许是妈妈不知道如何用呼吸机呼吸,她无法立刻就适应和呼吸机共生。所有医生护士全部到齐,准备抢救,和隔壁床位的帘子唰地被拉上了,隔壁床位的女人很紧张地缩在被子里。我被撵到外面,怕看了受不了。里面有医生在大声喊妈妈名字的,有电击声。我孤独地在病房门口走廊里抱着头蹲在地上大哭,在给老公的手机里大喊:快来!快来!快来呀!!他们从五角场开往浦东的半路调头开回来,爸爸说等他来了问清楚情况再决定是否插管上最后的机器。
爸爸回医院,问了情况,决定带妈妈回老家。然后,我们就开始犯了一个大错误。我们本应该从上海直接找120救护车把妈妈拉回老家的,这样最多中午出发傍晚就可以到家了,可是,我太轻信了爸爸说的要走一个单位出面的叫车流程。于是,爸爸按他的思路,打电话给妈妈所在学校的校长,校长联系老家医院的院长,院长布置任务下去......不知道经过多少环节联系了老家的120救护站发车,信息在很多环节中已经传递得有问题了,这导致了后面一系列的问题。这是我非常后悔和自责的,我在公司一直负责综合管理的工作,再大的事情都综合全面调度过,我本可以按照自己的工作经验来处理这个事情的,我不该在这个要命的紧要关头还那么孝顺的听话,按照已经老去的老人的思维模式,处理事情模式来的。
我已经没有办法写下去了,我已经又被止不住自责的泪水给模糊了眼睛。
我们以为10点前电话落实好这个老家来车问题,以120的车速(妈妈来上海也是做120车从江苏过来的,3个半小时就到了)后面4个小时到,4个小时回,这样大概傍晚6-7点就可以回到老家了。老家医院里呼吸科的主任医生护士都通知好加班做迎接抢救准备了。
老公和女儿先开车往老家赶了。我和爸爸在这边等救护车来。我不时跟妈妈说“妈妈,救护车来了,来接我们回家了,我们回家治疗,你好好睡一觉,睡一觉车就来了,再睡一觉就到家了。”妈妈轻轻地点头,无力地关照“被子别忘记带上、所有的片子、楚楚学习怎么办?”
爸爸一直在妈妈床边,握着妈妈的手。他们的手不忍松开,那是牵了50年的手啊。妈妈的嘴巴很干,只能快速地拿开面罩,用棉签蘸点冬虫夏草的水点在她的嘴唇和舌头上。透过面罩她似乎想要说话,而我们不敢把给她供生命之氧的面罩给拿掉去听清楚她究竟想说什么。偶尔听清楚的一句是“打一针,打一针”,她在乞求用安乐死早点结束这些痛苦。有爸爸妈妈的老朋友在《家庭医药》杂志社的侍茹阿姨来看望妈妈,有上海妈妈姨妈家的舅舅舅妈赶来送送将离开上海的妈妈,有出差刚赶到上海就冲来医院的弟媳妇,我都会告诉妈妈谁来看她了,妈妈也都会看着他们,轻轻地冲他们点点头,摇摇手指头打招呼表达感谢。老爸很无力地靠在走廊墙上睡着了,我很担心他会因为睡着了而栽到地上去,让护工去旁边看着爸爸。弟弟帮着跑前跑后张罗着,和医生联系着,那个时候真的非常需要一个能干的亲戚(兄弟姐妹或舅舅姨妈等),因为最内环的亲人(伴侣和子女)在那个时刻已经都是六神无主、无助无力的状态。
我久久地呆坐在妈妈床边,握着她的手,能感觉到她时而有力些用劲握紧我的手,时而又推开我的手,我一直在轻声地默念“南无阿弥陀佛”,焦急地等待着救护车进上海。我在妈妈耳边轻声对她说“宝贝,宝贝,我知道你很痛苦,我在帮你念南无阿弥陀佛,乞求菩萨保佑你少些痛苦,我一个人念效果可能不大,不管有没有用,不管你信不信,你帮我我一起默念好不好?你就试着相信它一次,它会减少一些你的痛苦。我们一起默念,一起耐心等待,我会一直陪着你,我一直都在你身边,你不要害怕。”后来,在自我分析中,我才意识到,其实那个时候害怕的人是我自己,那个时候是我自己想要听到妈妈对我说“宝贝,你不要害怕,我会一直陪着你,我一直都在你身边”。那一刻,我无法顾及自己弱小的孩子人格,而必须去做个保护妈妈的成人。
妈妈的手机响了,那是中国移动的一条广告信息,信息提示声音是我帮妈妈设置的,她最喜欢的邓丽君的《月亮代表我的心》,每次我发信息给妈妈她都会听到这首歌曲。在那个充满着焦急的等待和无奈绝望的时刻,邓丽君温柔甜美的歌声响起,我特地没有去按掉它,就让这首歌曲完整地飘荡在妈妈耳畔,飘在整个病房里,“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多深......”,傍晚的病房里,灯光很亮,很温暖,很安静,有邓丽君的情歌,有我虔诚地祈祷,那一刻整个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温情。这是妈妈生前听到的最后一首歌,她会在歌声中感受到我们对她浓郁的爱。
救护车12点以后近一点才从老家发出,而且竟然派的司机是从来没与跑过上海的!开始是一直不知道如何进上海市,堂弟电话指路半天还是找不到,灵活的他连忙找单位司机到公司借车子去高速路口接,直接将车子带进医院。我们急得充满了无奈!竟然一直开到晚上9点才到医院!这个时间本是我们以为应该已在老家医院里的时间!本来3个小时的路程,开了9个小时!压抑着又急又气的心情让司机和随车医护人员吃好晚饭。担架进病房。
担架准备好了。我看到妈妈的手在被子里动,她在做什么?我把头伸进被子,看到她在有气无力地将棉毛衫的下摆向下拉,把棉毛裤的裤腰向上提,一生注重形象的妈妈为了不在被抬上担架时露出她的腰,还在整理衣服。帮她拉好。轻轻地对妈妈说“妈妈,我们要走了,我们跟上海的医生们说再见,谢谢她们,你看她们都来送你了”,妈妈将手拿到被子口,冲着围在病床前的5-6个医生护士一一摆动手指告别。她在上担架那一刻,最后,也是她人生最后一句话是“假发套,假发套”。我一开始还疑惑,假发套在家么有带过来啊,顿时明白妈妈的意思,她在交待后事,她在嘱咐我在她的告别仪式和丧礼上要帮她带假发套,把她斑驳的白发套在假发套里,显得人更精神一些。妈妈把对个人仪容仪表、维护良好的社会形象的要求坚持到了最后一刻。
众人簇拥着担架进电梯,我突然想起壁柜里还有东西没有拿,匆忙奔回病房取,再冲向门外时,额头狠狠地撞在一堵墙的拐角上,顿时眼冒金花,捂着脑门痛得人差点倒下去。那一撞,我把理解为是妈妈留给我的最后一次教育,提醒我从此以后不要那么慌慌张张的。额头上后来肿起一个包,足足一个月才消下去。
妈妈躺在担架上,被放在救护车的后面车厢地上,我和护工坐在单边窄窄的凳子上,爸爸给司机带路坐在前面。前后车厢被玻璃板隔断着。上车前检查。意外又开始了!竟然接呼吸机的仪器仪表有故障,无法正常运行。随车医护人员也着急了,开始维修设备,开始商量要借上海的车。我和爸爸下来,坐在肺科医院的大厅里,那一刻,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医生护士都下班了,病人家属都回家了,病人都休息睡觉了。整个大厅静悄悄就我们无助的两个人,沉浸在深深地无奈中,最深刻地感受到那个成语“听天由命,听天,由命。”也许老天和命运就是这样安排了这个不详之夜。
修了半个多小时,竟然好了,命不该绝吗?近10点,终于上路,终于可以上路了!!!
氧气接上,针水挂上。我一直弯着腰握着妈妈的手,那个手凉凉的,因为120车里没有空调,因为她可能体温也偏低了吧,因为外面已经风雪交加。妈妈的手因为缺氧已经有些手指发紫了。开车半小时后,随车医护人员宣布,“氧气不够,因为你们叫车的时候没有交待清楚,没有特别交待病人对氧气的需要量大,所以我们只带了两个小瓶的氧气。最多用1小时后就没有氧气,我们打算捏皮球捏回去。”。那怎么行呢,皮球里捏出来的是空气,不是氧气,那不是直接就要了妈妈的命了吗?
真是又气又急又后悔啊,医护人员的联系很缓慢无效,不能指望他们,他们不着急的。打电话给老家亲戚,给老家120救护站,能不能再发车往上海赶,两头赶,在某处会合。不行,还是有空档,来不及。能不能直接下高速到最靠近城市医院去求氧?也不行,那么晚医院能做主的都下班睡觉了。计算时间,大概快到南通时断氧,那么就南通下高速,去找南通市的120救护站去求氧。
司机还是不认识路,不认识下高速去南通救护站的路。于是老爸70岁的老人在风雪交加寒冷冬夜里,下车,站在高速公路边招手等待过路的空出租车,又半小时过去了,出租车将我们的车带进了南通120救护中心的院子里。那时已经11点多。救护车后门被以最大限度打开,工作人员办理借换氧气罐程序,寒风飕飕地往车里刮,妈妈就躺在那里面的地上。我和爸爸站在冷风中等待,我再忍不住冲着空中大声地象狼一样嚎了几声,那一刻我充满了愤怒,想要打人,想要杀人。爸爸对司机说:“如果不出事还行,如果出事,你们要负责任。”是的,我对老家120救护站的工作非常的失望和鄙视,从安排熟悉道路的司机、到开车前的设备检修、到针对特殊情况准备好供氧方面都一塌糊涂,我一直认为妈妈的惨死归途,遗憾地死在救护车里老家120的工作失职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再重新上路,20分钟后,妈妈开始心律不齐,仪表上显示数字上下跳动落差大而快,医护人员开始紧张按压抢救,注射上海医院给配置的强心针。我发信息给玻璃前面的爸爸“妈妈心跳失常,已经开始抢救”他回信息“我这里有速效救心丸,赶快给她吃啊!”我回“没用的,最强的强心针已经打下去了”。12:02分,指标最终成为直线,医生在按流程规定按压45分钟后放弃抢救,他们心安理得地完成本次工作。我发信息给爸爸“她走了”。停车,爸爸下车,到后面来,换医生到前面坐。后面的路线和速度都已经无所谓了。我们都没有大哭,默默地呆坐在妈妈身旁,看着她。过一会,爸爸把她的面罩取掉,脸颊上有两道红印子。再过一段时间,爸爸把妈妈的被子往上拉把她的脸盖起来。我这才觉得有些冷,这才意识到我一直光着脚穿在鞋子里,因为我把我的袜子在妈妈上担架那一刻匆忙地脱下来套在她的脚上了。
我一直很想知道妈妈最后弥留之际的感受,身体的感受和心理的感受,想知道她那时想些什么,想说些什么,是怎样瞬间快速地回忆她这整个人生,怎么评价她这一辈子。虽然我也是个无神论者,但是我也期望能有通灵的人告诉我她现在在哪里,她好不好,是不是过着她想要的幸福快乐的生活。我想知道她是不是如同我所期望所坚信的那样在某个地方一直注视着我们的生活,以另一种形式和我们共同存在着。我真的非常非常想念她,想要再见到她。
妈妈最后一天穿的一身衣服从内衣到羊毛衫一直放在我的衣橱里,和我自己的衣服放在一起。一直没有洗,因为那上面至今还能闻到妈妈身上那特有的香香甜甜的味道,哪怕已经过去了一年多。
冬至,这真是一个感伤的日子。
夜晚11:30,和老公到小区门外去烧纸。善良热情的江苏老乡保安为我们打开了很少开的小区后门,让我们能少绕点路。火焰很旺,一团团带着火星纸末在风中直冲云霄,很好看。
写完整篇文章,人感到很无力虚脱,心像被掏空了。空虚的同时又有一份轻松,妈妈去世一年后的今天,我终于我可以做到将所有的点点滴滴完整的记录下来。从此我将不再提起,因为所有的一切已经被记录保留了下来。我的潜意识不会再反复让我想起、提起以确保我不要忘记。
弟媳发信息来说:大姐,佩服你的勇气,能把那一天那么痛苦的经历完整回忆一遍。大妈在天堂已经安息,她和你的心灵对话也将一直持续。而我们都在你的身边。
怪猫也发信息来,告诉我痛苦是因为我们曾经那么深的爱过。是的,从这个角度来说,痛苦也是快乐。
冬至又是一个温暖的日子、爱意绵绵的日子,它提醒我们有亲人、有朋友、有回忆、有痛苦、更有爱。

携子之手,与子偕老......
(爸爸妈妈最后一张合影,我偷拍)
附:上周五有个医疗系统工作的伙伴告诉我关于上海叫120救护车的情况,分享一下,供大家如有类情况知晓
1、上海的120救护车是不出上海的。
2、从“老家”直接叫车子来接肯定是延误时间的。
3、从上海急运回“老家”的情况是非常常见的
4、有专门的私人经营的救护车,被称为“黑车”,其实是120的编外队伍
5、“黑车”因为一直跑长途,路线都很熟速度也很快,车上同样配备有执业资格正规的随车医护人员和设备。
6、如果你看到医院厕所门背后,或者其他地方有贴着关于叫救护车的小广告,不必完全排斥它,抄下号码,记住:它同样可以帮助你,同样可以救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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