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类科学》:腹背受敌
科学时报
(2005-12-06 14:46:59)
近来有关“科学主义”的讨论大范围兴起,并且牵涉到伪科学、敬畏自然等一批热点话题。网络、报章上你来我往,疾言厉色者有之,讽刺挖苦者有之,高声叫骂者有之,鸣冤叫屈者亦有之。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参与者也多半是有地位有影响的人物,可谓群星荟萃、好不热闹。说起来,众多“群体”各挟其锋,都来搅这浑水,其结果,非但不是“真理越辩越明”,火药味倒是急剧蹿升,帽子、大棒满天飞,针锋相对,浓烟呛人。作为普通读者,瞧着这光景,只能自叹浅陋、无所适从,真有一番说不出的郁闷。然而仔细察看各派言论,虽然指名道姓,似乎是黑白分明,但对某些核心概念似乎没有统一的定义,甚至连大概的共识都不太有。一开始还觉得是论辩的激烈使然,等到读完了刘华杰博士的《中国类科学》,不禁感到,这实在是个关键的问题,一味论争而又不辨明基本分歧,这场轰轰烈烈的讨论虽然激起红尘万丈,也只能是令人雾里看花了。
刘华杰博士在这场论战中,似乎是属于所谓“科学文化人群体”。这一群体的名号并非如“科学主义者”那样是一个“他称”,而是童叟无欺的“自称”,有那篇引起争论的《对科学文化的若干认识》为证。使问题更复杂的是,正如上述宣言声称“科学主义”是一个连续的谱系一样,这个人数不多但颇有影响的“科学文化人群体”所持有的科学观念,看来也是个“连续的谱系”。据笔者观察,刘华杰博士的观点,似乎略微偏向“科学主义”阵营的一方,至少他所持的“建构论”是一种弱的形式。《中国类科学》一书的观点,仔细咀嚼来与主流观点也并非是背道而驰,无怪乎刘华杰博士面对陶世龙、方舟子等人的批驳要奋起反击。双方互相攻击对方玩文字游戏,而这文字游戏的规则似乎不同,于是颇有“玩不下去”的危险。
《中国类科学》首先定义了“类科学”,按作者的说法,现在搞得声名狼藉的“人体科学”不应该被简单地斥为伪科学,而应该是类科学,或说“另类科学”。但作者一开始并没有声明他对“科学”的“另类定义”,故而这里对人体科学作的中性描述,似乎有维护之意。此书的前两章却又像是典型的“反伪科学”著作,作者的行文语气和理论偏向都显示,他并不认为诸如耳朵认字、量指测姓之类的东西是真实的。固然,作者在一开始就声明不相信人体特异功能只是他的个人观点,但这里出现的并不是个体信仰的宣示,而是一种理性的说明,并且明确地把李卫东的“新时代”理论称为“伪科学”。唯一不同的是,他渲染了在“特异功能”的论争中,双方在科学共同体内和社会上的地位,并指出,双方大致是“旗鼓相当”,甚至支持“特异功能”的一方来头更大。
这几番动作,使人疑惑。如果按照现在的主流话语,科学就是正确的理论,在争论中重要的是谁是正确的一方,而谁的来头更大应该不重要。在此话语系统中,当然也有权威干涉科学的故事,但此权威并不具有改变科学的能力,而只有影响作为个人的科学家的能力。接下来的第三章则讨论了多种科学与非科学的内部划界标准,并逐一指出其不足。至此,作者最终想要表现的东西,一种游离在主流话语边界的若隐若现的怀疑开始明确显现,刘华杰博士在这里有些戏剧性地引入了此书的第四章,对科学社会学和SSK的介绍。
至此,《中国类科学》可谓是话锋一转,开始进入作者的话语体系,在这里,“科学”并不是“正确的理论”,而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称为“被至少一部分科学共同体或公众接受,并行使其他已定型的学说相同或相似的社会功能的学说”。于是认识论界限(在某些人看来甚至是本体论界限)被转化成了社会学界限,很大程度上是“科学”的社会功能决定了它与“文学”或“美术”的区别,于是主流话语中的“伪科学”便得以在社会的意义上成为科学的一部分,而因其不能完全相同,乃名之“类科学”。值得注意的是,作者并没有采取某些极端的建构论观点,认识论界限并没有被取消,而是转移到了“科学”内部,成为“好科学”与“坏科学”的分野。而“伪科学”在他的话语中也同样存在,并且给出了若干标准,有一条就是“把不是科学的东西称为科学”,当然,此处的科学乃是就其社会意义而言。换句话说,刘华杰博士并不认为科学(好的科学)只是众多故事之一种,与其他的故事具有同样的真理性。“好的科学”当然是对实在的一种较好描述。他只是认为,描述自然不是科学的唯一属性,它还负担有若干社会功能,正是在这方面,“人体科学”之类的学说与通常被承认的科学有某些相“类”之处。
在此后的第七章,作者又为那种“严肃的”、学术的,并非为了欺世盗名,而是出于某种真诚的信念和切实的思考的反科学辩护。但作者也明确指出,这种情况并不多,甚至难以找出典型例子,而且在中国现今科学并不昌明的情况下,即使是严肃的“反科学”也不适于提倡,但也不可不“立此存照”,丰富思想,以遗来者。于是作者的意图变得很明显,他关注的是社会背景中的科学,以及科学对社会的影响,他给“科学”与“类科学”的不同寻常的定义,以及他那句听上去有点“大逆不道”的“不论细节如何,反科学比伪科学都要强百倍”,都是在社会的角度说的,与“真理性”并无必然的关系。其实书的副标题“从哲学与社会学的观点看”就充分说明了这一点。在作者的语境中,“类科学”可能是伪科学,也可能是真科学,反科学不一定是反对科学,也可以是反对科学主义。“科学主义”本身,也应当理解为一种关于科学的社会态度。
这样,刘华杰博士固然不是“科学主义者”,却也不像是“相对主义者”,至少他从未维护过“伪科学”(按主流的定义),并不认为那些理论的陈述是真的,更谈不上支持。但由于他的“中性命名”,则断章取义者和不明就里者自然认为他完全取消了像“人体科学”这种“类科学”和真正的“科学”的界限,并且为反对科学大开绿灯。例如陶世龙先生在《语无伦次的文字游戏——评〈刘华杰答新浪网网友〉》一文中所说的:但是,我看到刘副教授已“将传统中普遍使用的‘伪’科学概念换成了‘类’科学概念”。宣布不存在什么伪科学了就明显有失公允,并且明显是以主流的概念来替换刘华杰博士在其语境中的独特定义。而从另一方面来说,某些真正的“伪科学人士”加入鼓噪,竟然觉得刘华杰等人“改邪归正”开始支持他们了,虽然说自作多情到令人恶心的程度,其依据也不过是陶世龙先生同样犯了的那个错误。
论辩中出现了两种“不可通约”的话语,而且还惹出歧义,这恐怕不是刘华杰博士做学问的本意。如果真的“要把话说清楚”,非要在辩论文章中加入大量“语义分析”,这显然不合适,而其他人是否接受,也是未定之数。然而事已至此、木已成舟,刘博士除了硬着头皮辩下去,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中国类科学》,刘华杰著,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04年1月第1版,定价:28.00元)
(刘温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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