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香湖》|安琪的诗(五首)并乔健的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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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琪的诗(五首)
安琪
《嘎吱作响的门》
——给付令仪小朋友
那晚
一扇嘎吱作响的门
被付帅的女儿从2019
领进2020
作为见证人,我目睹了
门的体态也聆听了
门的声音:嘎吱、嘎吱
一扇
嘎吱作响的门成为2019
留给我的最后一个形象它如此蛮力
进驻我以致每个
睁开眼睛的清晨我都听见
心脏在奇异地跳动:嘎吱
嘎吱
一扇嘎吱作响的门在外研书店
的跨年之夜选中我
作为它2020的居所付帅的女儿
并不知道。
2020-1-4
《中秋:喊月》
云啊云
天空何其浩渺
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供你遨游,你挡在
月的面前是何用意
月啊月
天空何其浩渺
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供你遨游,你偏要
在那朵云后面挣扎又是何意
农历八月十五
一年中值此一夜称之为团圆夜,你们
齐聚聊城,团圆于诗,团圆于歌
团圆于情,团圆于爱
你们团圆于夜色中的东昌湖
团圆于东昌湖中的灯之倒影
团圆于东昌湖上迟迟不出的月,月啊
月,整个世界
都听到了我的叫喊——
给个面子,出来吧!
2019-9-16
葡萄小院
——夏垫镇张爷爷的家
我出生时这条小巷就是这样了
我73岁了这条小巷还是这样
张爷爷语带欢乐,高声说道
“我不想改变,我要留住乡愁!”
我们一步一步
踩着泥土路前行,鞋底吱喳,原汁原味
头顶上,爬满了密密匝匝的葡萄藤
和葡萄串。这都是我家的葡萄树长的——
什么样的葡萄树
能把一条小巷长成了葡萄巷?绵延一条小巷
的葡萄,葡萄又葡萄!
喏,就是这!
一株株枝干粗壮、缠绕又缠绕的葡萄树,40岁了!
现如今我还自己爬上树,给葡萄们穿上纸外衣
夏垫镇的张爷爷,游泳、爬树,栽葡萄
种丝瓜,样样会。6岁时曾和父亲徒步走到北京
太阳升起时出发,太阳落下时到达
脚肿得不能动弹了但是高兴!
水利站的张爷爷是夏垫镇健康博闻的一员
夏垫、夏垫,古时名夏泽,今日名夏垫
简单的一个字透露了城镇改造的秘密
夏泽夏泽,一到夏天雨季泛滥,淹小镇于沼泽中
夏垫夏垫,依照地势,垫高低洼地
垫高低洼地,给人民一个安居乐业的好环境
从夏泽到夏垫,张爷爷是见证
张爷爷葡萄小院的葡萄们丝瓜们香椿们,是见证。
2020-8-16
《到通州去》
一夜细雨清洗过的初冬
初冬的北京,真美,连绵不断的落叶
落叶满地,厚厚的落叶堆积,堆积出
萧瑟之感,犹如暮年的壮士盯视少年英雄
的目光,啊,萧瑟!
迟迟不愿离开树枝的树叶们
寒风中晃动发黄的脸,这是最后的
时光,这是最后的辉煌,每一天都是末日
每一天都是对末日的抗拒,啊抗拒,对末日
说“不”的抗拒,真美!
呼啸着穿过北京城的地铁,每一趟
都有我们的人,我们眼里有诗,心里有诗
笔下有诗,我们要到通州,我们要到通州
运河森林公园,自然的大手笔已绘制出了
一幅大画,等着我们赋诗
快把我们的人送上地面,快把我们的人
送上地面!
2019-11-11
《呆会儿》
在什刹海边呆会儿
流水落花,前朝旧事,难免有点恍惚
在银锭桥上呆会儿
来来往往的游人,摩托车嘀嘀嘀嘀一晃而过
故人啊故人
纵使你已转世为风我也认得你
在吉他歌手感伤的弹拨中呆会儿
烟袋斜街的新娘
请挽住细眼眯眯新郎的臂膀
祝愿你们这一世同行
再也不分开
在金重旁边呆会儿
陌生的朋友,我们在诗歌中相识
我们在绘画中相识
这一刻
你从微信里走下来
你在你青春的北京走走停停
我会陪你
在你曾经青春的北京呆会儿
2019-4-18,什刹海
优秀诗人让诗无所不能
——浅读安琪的几首诗歌
乔健
读安琪的诗有这样一种感觉,即她的诗在创作风格上具有很强的多变性,无论语言、句式、格式乃至体裁上都是如此。突出的一点是散文化倾向:安琪的某些诗,如果把分行取消,读起来很像是一篇散文。比如《葡萄小院——夏垫镇张爷爷的家》——
我出生时这条小巷就这样了/我73了这条小巷还是这样/张爷爷语带欢乐,高声说道……我们一步一步/踏着泥土路前行,鞋底吱喳,原汁原味/头顶上,爬满了密密匝匝的葡萄藤/和葡萄串……
再比如:一夜细雨清洗过的初冬/初冬的北京,真美,连绵不断的落叶/落叶满地,厚厚的落叶堆积,堆积出/萧瑟之感,犹如暮年的壮士盯视少年英雄/的目光……
——《到通州去》
事实上,如今(或者如前)很多以诗命名的文本都或多或少出现过这种散文化倾向。这种倾向最主要的特征体现在诗语的口语化上。而口语化——我们知道——它来自日常生活,好处是富于自然性和本色美,明朗朴素,天然质实,朗朗上口,既平易近人而又不乏妩媚动人的风采,尤其那些含蓄且隽永的情韵和深邃警人的句子,能给人以很高的美学享受。安琪显然知道这些,因此,在她的诗中便毫不犹豫地吸纳进了这种极为“讨巧”且又“叫座”的表现手法。
熟悉诗歌的人都知道,诗是讲究意象的,一首诗的完成,必然要经过意象的产生,意境的营造,最终完成其文本的。可以说,没有意象就没有意境,也就无所谓诗歌创作了。安琪的诗当然也不例外。有意思的是,从我们见到的这几首诗歌上看,其中一些作品的意象(或曰主要意象)体现在诗题上。意象一旦确定之后,便从不同角度,不同层面演绎且丰富其整个文本,比如《嘎吱作响的门》《呆会儿》等即是如此。前者,诗人通过一扇门,反映出了她在跨年之夜对于这一年的总结和当时的心理感受:嘎吱,嘎吱……不足20行的诗句,反复出现了7次。诗人想要表达什么呢?我猜想应该是艰辛——生活的艰辛。除此,还能是什么呢?“一扇/嘎吱作响的门成为2019/留给我的最后一个形象它如此蛮力/进驻以致每个/睁开眼睛的清晨我都听见/心脏在奇异地跳动:嘎吱/嘎吱……”听得叫人震撼,叫人心动。诗人用极简洁的语言,浓缩出了这一年心中难以名状的五味杂陈。
再看《呆会儿》这首诗。乍一看诗题,似乎不像是前文所说的“意象”,因为“呆会儿”只是一段身体的停顿和时空的静止,几乎无“象”可言。然而正是这“无象”之“象”,却蕴藏着一个深层的“有象”之“象”。诗人利用这无象之象,不但极巧妙极自然地嵌进了在诗歌和绘画中相识的朋友,和新娘“挽住细眼眯眯新郎的臂膀”等几个情节,为读者描绘出了一幅美丽的图画,同时,还将什刹海的今昔以及她对于这座古城的无限热爱和眷恋表现的淋漓尽致。
值得一提的还有《中秋:喊月》。这首诗在写法上很有特点,本来,诗中所要表达的内容很简单,即中秋之夜几个诗人的一次聚会。这种题材用诗来表达并不容易,因为古往今来,写月写中秋的诗歌太多了,且水平已经达到了极致,弄不好就会落入重复别人的俗套,了无新意。那么,怎么解决这一问题呢?安琪用她的诗作了回答——
“云啊云/天空何其浩渺/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供你遨游,你挡在/月的面前是何用意/
月啊月/天空何其浩渺/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供你遨游,你偏要/在那云朵后面挣扎又是何意”在这里,诗人借助“云遮月”的天象,巧妙地道出了她对这种现象的不解(虽然说的是月,但指的却是人)。紧接着,诗人告诉了人们那天晚上的聚会和与月有关的一切——
农历八月十五/一年中值此一夜称之为团圆夜,你们/齐聚聊城,团圆于诗,团圆于歌/团圆于情,团圆于爱
你们团圆于夜色中的东昌湖/团圆于东昌湖中的灯之倒影团圆于东昌湖上迟迟不出的月,月啊/月,整个世界/都听到了我的叫喊——/给个面子,出来吧!
可以说,这种表达方式是独特的。诗人把一群热爱诗歌的人因为诗而齐聚聊城东昌湖描述的既简捷又淋漓尽致,几乎让人们看到了他们的身影,听到了他们的歌声。尤其是最后那句“月,整个世界/都听到了我的叫喊——/给个面子,出来吧!”一下子把全诗推向了终点,既振聋发聩,又耐人寻味。
安琪写诗涉猎很广,在她眼里,似乎什么都能入诗:一扇门,一爿小院,一户人家;甚至某一天,某种时刻,某一会儿,某个瞬间……
2020年9月23日于墨尔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