泸州（12首）

安琪

 

 

《长江在泸州》

 

 

瘦，而静

而灰而暗

 

长江流经泸州的时候还没有经验

她蹑手蹑脚，动作不敢太大，叫声不敢

太响，面容不敢太过妖艳。她流经泸州

的时候正是刚入婆家的小媳妇

屏声息气

未谙姑食性，先遣小姑尝

 

我来到泸州的时候

已到了当婆婆的年龄

我喝了一口长江端上来的泸州老窖

便足足醉到京城。

 

2017-11-11，泸州

 

 

刊于《诗刊》2018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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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4102》

现在它和众多兄弟停在首航T3

伸着长长

长长的手臂，手臂通向机舱

通向机舱上的一个我

它在开始滑行，滑行

我在乘务员

“关闭手机”的柔声播报中试图把

这首诗写完

很快它就要带我冲向蓝天

如果我能在它起飞前把诗写完

我就有了一份递交白云的礼物

 

2017-11-10，北京

《篝火，泸州老窖之夜》

 

篝火即将封灭

你的诗句为何还没流出

 

如此盛大的夜

千人同欢的夜

泸州老窖的夜

滴酒不沾的你身体中汹涌着一个

逢酒必醉的他

 

父亲

这篝火之夜理应属于你

这被酒浇灌的篝火之夜

泸州老窖之夜

 

我的嗜酒如命的父亲

每划拳必喊六六六六

我又六的父亲，总在酒桌上把自己放倒

今夜如果你在

你一定会把自己浸泡在这篝火之夜

浸泡在

泸州老窖里

 

2017-11-10，泸州

 

《南苑宾馆随想》

 

北京的南苑

泸州的南苑

北京的我

泸州的我

 

九江的长江

泸州的长江

九江的我

泸州的我

 

我爱这一地到一地的生活

这随地赋形的每一个我都是同一个我

也都不是同一个我

 

有人用川普在楼下喊

美国的川普

中国的川普

美国的川普这几日正在中国

如果他到泸州

我一定请他喝泸州老窖并用川普说

你好，川普。

 

2017-11-10，泸州

 

 

 

《五根黑铅笔》

 

 

五根黑铅笔

坐在绿绒桌布上

绿绒桌布坐在看不见颜色的长条桌上

看不见颜色的长条桌坐在南苑宾馆大会议室里

我坐在南苑宾馆大会议室里

和看不见颜色的长条桌

和绿绒桌布

和五根黑铅笔

一起听谢有顺讲授写作的秘密

听着听着

五根黑铅笔开始探头探脑------

被唤醒的灵感急需找到合适的手

 

2017-11-11，泸州

 

 

 

《歌舞，酒城之夜》

 

锣鼓刹然停住

女舞者继续旋转，旋转

头上的凤钗晃你眼

晃我眼。酒城之夜

意大利咏叹调绚烂的高音高达

天庭

但尚未超越我们耳膜的极限

开船了

开船了

烟雾缭绕中有巨大羽毛从天而降

瘦弱的身躯承担不了太大的梦想

但亦将拼尽全力

来一杯泸州老窖

为自己继续跋涉送行

灯光寂静只是铺垫，灯响处

神秘涌起

美丽的姑娘被雨洗过

被火炼过

便有了银光熠熠的好

酒城之夜

谁拍了我一下肩膀

把我从醉乡中叫醒

 

2017-11-11，泸州

 

 

 

《泸州长江一景》

 

 

哦

请用第二声读它并拉长腔

你就成了泸州人

成了泸州长江上打鱼的人

 

三五小舟

却也容得下一家人的口粮

和生活的奔头

孩子们爬出小棚，赤着脚

取了妈妈要的脸盆

又缩回舟里玩手机去了

爸爸和客人商讨玄鱼的价格

这独属于泸州的鱼

每斤六百

炖得烂烂的往口中一送

扯着头

抽出

一幅鱼骨架

 

穿雨鞋的爷爷

一条一条整理渔网

如雪般细腻柔软的渔网有着

刚一般性格

捕得住再大的鱼

再小的欢乐

他顺时针方向旋转渔网直到

它成为一捆

被收进大铁桶

 

2017年

11月12日，微阴

微寒

我紧裹蓝格子披肩这披肩来自

杭州蒋兴刚

我来自漳州

现居北京。我在长江边

记录下泸州渔民生活永恒的一天

 

2017-11-12，泸州

 

以上刊登于《泸州作家》2017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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泸州，绝对自由的酒香

 

 

酒香正如绝对的自由，飘荡在泸州的

每一个角落，我来到泸州，就来到酒香

绝对的自由中

我是风

一会儿下江南、一会儿出塞北

但此刻我是暂时栖居泸州的风

滴酒不沾的风

滴酒不沾的我

突然之间，有了生猛的渴意我渴望

喝大酒，也渴望

喝小酒，渴望泸州老窖

也渴望国窖1573

我要喝下七月的雷暴雨

满满一长江的热，与浪！

 

我来到泸州，就来到

千杯不醉的泸州风中，泸州的风啊

自带老窖的浓香，自带微妙的旋律

听

1-5-7-3

酒香也是可以听的，那一晚我们在恢弘的

古乐中被神秘的蓝色引领进诗经时代现场

看见野有蔓草，有美一人

十亩之间，桑者闲闲。我对泸州的风

说，走吧

跟我走，去看世界。但泸州的风

答——

 

我只爱泸州，这绝对自由的酒香

弥漫的地方！

 

2019-7-12

 

 

 

参观泸县宋代石刻有感

 

 

从石头中请出的人

又被掩埋在泥土里，和血肉构成的

真实的人一起，那已是南宋年间的事了

 

被埋的人

埋人的人，都已化为泥土，唯有你们

一直活着，顽强地在地之深处，呼吸

你们知道有一天

会有人把你们请出，就像当初有人

把你们从石头中请出一样

会有人把你们

从地之深处请出，请到阳光下

 

现在我就站在你们面前

我是暂时的人

你们是永远的人，仿佛我和你们并不曾

隔着

时间的距离、生死的距离

但最终我和你们还是隔着

时间的距离，生死的距离

 

我去死

你们继续活。

 

2019-10-14，北京

 

 

 

龙脑桥上

 

它们并未被保护起来

我们还可以走在，还可以走在它们的躯体上

它们用躯体驮负这座桥已有

六百年

它们还将继续驮负

它们有这个力量因为它们是

龙

事实上我们并不知道它们从何而来

巨大的身躯

如何跋山涉水，来到寂静的泸县

很明显它们走的水路

但也必须从某一座山头取用它们的材质

多龙的泸县

不缺少这样的山，很有可能龙冠山

是它们的祖居地

现在它们蹲伏在九曲河上

河水蜿蜒

流向沱江，再汇入长江

长江也是一条龙

水龙

唉

要是我们真有这本事，能像龙一样

飞起

我们也想飞出泸县，去长江走走

去世界各地走走——

 

我听到某一只龙这样低语着在泸县

龙脑桥上！

 

2019-10-14，北京

 

 

 

以上三首刊于《泸州作家》2019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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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泸州

 

 

在泸州

语言习得了酿酒法，太多的语言

在心头缠绕，久久不去，于是发酵、郁结成味

成诗，再被大屏幕播放出来。文字的语言发光

发亮，朗读的语言南腔、北调，但都一样醉人

 

在泸州

我用闽南普通话朗读了一首，写给故乡的诗

故乡在千里之外的福建，故乡在漳州，那里

有一个善饮的人，他一生的时光都浸泡酒中

他是我父亲

 

在泸州，沱江

长江，皆是美酒。幻想我体内，亦有这样的

江水，江水滔滔，如永不枯竭的灵感，供我

舀取，供我挥洒。

 

2019-7-13

 

 

 

纯阳洞

 

 

进入此洞

必须放电，放掉自己体内的静电

我们把手放在一个圆球上，直到红色指示灯

变成绿色，此时我是一个没有电的人

我一身纯阴

走进纯阳

 

进入此洞

必须穿上白大褂，白之又白的大褂

黑之又黑的巨大陶坛，每一只陶坛

都可以装进一个乾坤，陶坛外粘湿的陶泥

取自沱江某处

这秘而不宣的遗产，被泸州老窖神守护

成千古传奇

 

进入此洞

我是一具幻想汹涌的躯体，全身

三万六千个毛孔

无一不被酒的烈焰焚烧，诗酒人生

诗酒人生！当我从纯阳洞走出

我说出的每一句话

我写下的每一个字，都足以让这个世界

 

沉醉，不已。

 

2019-7-13

 

 

以上两首刊于《文学港》2020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