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好书领给读者

——回忆晓风书屋

安琪

1987年8月28日，无数日子中的一个，我在干嘛，本来早该忘了，但许志强记得，许志强记得意味着我也该记得。许志强谁，晓风书屋创办人，是的，就是那间许多城市都有同名书店的晓风书屋。鼎盛期单福建省就有数十家。你不一定知道它的母店在我们漳州但我知道，所有漳州人都知道，所有漳州文化人清点清点家里书柜里的书，一半以上购自晓风书屋应该不夸张。除了晓风书屋，你去哪里买如此高端优质的人文思想读物？1980年代的漳州，城小人稀，信息闭塞，无网络无电话，还是一个农耕文明时代。马路上时见瘦小的农夫赶着肚皮松垂耷拉的老黄牛慢腾腾走过，一旦黄牛丢下几坨屎，农夫就赶忙拿着铁铲、畚箕铲起。那时我大二，读的是本城最高学府漳州师范学院但其时只是大专班，所招收的都是本市各县区生源，因此我的大学同学无一例外都本市人。话说1987年8月28日，也不知谁传递来消息，说出校门拐个弯那条瑞金路有一家新书店正在开业酬宾，同学们便哗啦啦呼朋引伴跑了过去。印象最深的是那条大红横幅，横幅上几个大字，“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高尔基”，落款：陈越。陈越别人不知道，漳州师院中文系学生是知道的，这位身姿洒脱、骨骼硬朗的中文系教师教的现代文学，虽然不曾教到我们三四班，却也因其思想激进、敢说敢言而在学生中暗暗传颂、享有颇好口碑。字如其人，陈越先生这几个字确是字字峥嵘。书店不大，也就10平米左右，仅有一面墙和墙上的三个书架，门口搭起了简易的书摊，我第一次见到那么多或大名鼎鼎或闻所未闻的书。1980年代国门刚开，西学东渐，充斥知识人脑中的是一堆洋名，我在萨特、尼采、海德格尔之间来回选择，还是学生，囊中羞涩，无能全部购买，最终还是挑了萨特《存在与虚无》，谁知此书艰涩非常，至今依旧在我的书架上呆着。

除了萨特，那日开业，店主许志强当然也是引入注目的主角。小城第一家私人开办的书店自然引起了当地报纸的关注，当天即有记者采访许志强，我们也便围着旁听，为何书店取名“晓风”自是必答题，许志强答曰，晓风晓风，取意“清晨清新之风，思想新知之风”。而我们普通读者脑子的第一反应当是柳永《雨霖铃》中“杨柳岸，晓风残月”。时许志强20来岁，身材清瘦、脸孔白净、相貌出众，更兼头发微卷、高鼻深目，颇有异族风采，土生土长漳州人中难得见到这样的相貌。无论如何，必须感谢许志强创办的晓风书屋让最新的学术思想成果能及时涌进漳州，我们也得以在第一时间了解、获悉外界信息。

自此，晓风书屋成为我隔几天就要去逛一逛的地方，一直到大学毕业分配工作以后，这习惯都保持着。每到书店，一本一本地看过去，晓风书屋允许客人翻书，我在这样的宽容中挑选、比较，再确定，很快把家里的书房填满了。购买的书籍自然以耳熟能详的名著为主，但也会有一些奇遇，比如1990年某日，我在晓风书屋门口的降价地摊上找到了一本《西方超现实主义诗选》（可见它的销量在当时是不如意的），柔刚翻译，定价5.10元，此时以2.5元出售，当时我尚未确定诗歌为写作方向，买这本书纯粹是因为它的低廉，谁能想到后来我专攻诗歌并于1995年获得了柔刚先生创办的柔刚诗歌奖呢。《西方超现实主义诗选》是当年追寻西方现代派写作的中国诗人的教科书，它打破写作常规惯性的思维方式、它的不按常理组合词汇的写作技巧，对许多诗人有过重要的启迪，我也是其中之一。这本书至今依然在我的书桌上，是我从福建带到北京的两本诗集之一。

在漳州文化人心中，晓风书屋已是漳州的文化地标，文友聚会选择此处，接待外地文友也选择此处。1999年某月，宁德诗人刘伟雄出差到漳，我带他逛的必须的一站就是晓风书屋。一进书屋便各寻各书，突然间刘伟雄浑厚的声音响起：安琪，这里有你的诗。我过去一看，居然最新一期《天涯》杂志刊登有我的诗作三首。因是意外之喜，所以一直记着。

在晓风书屋买书，我总要店员盖上晓风书屋的章，大大的“晓风书屋”四字，篆体，蓝色印泥。就盖在书的最后一页。许志强是一个有人文情怀的经营者，晓风书屋不止于销售书籍，还经常举办各类文化活动，记忆中就有一场“漳州本土作家签名售书”活动。到后来许志强更是大手笔，邀请来了李泽厚、周国平等哲学大家与读者见面，每次都人挤人。周国平来的那次是1997年，当时我正读完他的《妞妞，一个父亲的札记》，哭得一塌糊涂，写了一篇读后感《活着就是一切》刊登于《闽南日报》，那天我带着报纸和购买的“妞妞”一书请他签名，他看了看报纸说，对，活着就是一切，并且把这句话签在了扉页上。

现在回想，许志强邀请名家到漳州的行为真是无私，读者如何购买名家书籍都抵不过名家来回车旅费，许志强是用赔本的方式在为漳州读者开启一扇对外交流、与名家面对面的大门，这是一种潜移默化：你仰望的名家突然活泼泼地坐在你面前，即使家常话也因出自名家之口而有动人的效果，你完全有可能在一念之间被点拨、醒悟，明白了人生的方向，命运就此发生改变。这就是许志强的功德。是的，凡人如我辈，难免有名人崇拜，这是一个过程，一个必须的修炼。许志强就是帮助你修炼的那个人。当他在漳州开办起晓风书屋，他就已走在引领漳州人买好书、读好书的路上，这是一种先觉。漳州文化人，请对许志强说一句，谢谢！

2002年12月我北漂至京，不记得在哪个场合听说许志强也到了北京，又不记得在那个场合和许志强重逢，这才知道他应邀到北京时尚集团主理时尚廊书店的运营与管理，面对强硬的网购竞争，许志强调整了书店运营模式称之为“复合型”，书以外还有咖啡、餐饮以及各种读者见面会，我也应许志强之邀参与打理、推广时尚廊博客（那还是一个博客时代），每个月有基本的收入，这是许志强对我这个北漂老乡的关照，我深记于心。时尚廊书店可视为晓风书屋的升级版，一样是许志强心中无法割舍的书店情结。

爱书并为好书寻找到知音，一直是许志强在做的事。我相信有一天，许志强会亲自为我们讲述他与书、与晓风书屋的故事。

2020-9-12

 刊于《漳州广播电视报》2020年10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