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作家》|安琪:贵州诗篇(7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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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州诗篇(7首)
安琪
《地之裂缝:大风洞》
在湿漉漉的前行中我摸到的光滑的岩壁
我闻到的黏糊的气息
一切的一切
都与我的生理构造极其相似
我是一个女人
可以生出男人也可以
生出女人,大风洞也是一个女人
可以生出男人也可以
生出女人,当我们鱼贯走出大风洞那条
狭窄而漫长的地之裂缝
男男女女们
被人世之光迎接,仿佛重新出生了一次。
2018-10-17,北京。
《迷幻:双河之夜》
灯派出它的光晕
它的光晕是黄的,光晕落在我脸上
我的脸上是黄的。月派出它的光晕
它的光晕是白的,光晕落在你脸上
你的脸上是白的。你我并肩游走于
双河之夜
仿佛黑蝴蝶的一双硕大翅膀翩动于
迷幻山谷
我们要齐心
我们要恩爱哪怕仅仅为了维护黑蝴蝶
的翩动我们也要齐心、我们也要恩爱!
2018-10-17,北京。
《双河溶洞》
一群钟乳石在双河溶洞修行
亿万年过去了,它们想看看自己修行后的模样
于是神从洞外引进一群水
又一群水
组成一面水的大镜子,神说
看吧,你们
一个钟乳石看见自己修成羊
一个钟乳石看见自己修成马
一个钟乳石看见自己修成草喂养羊和马
一个钟乳石看见自己修成乌鸦
一个钟乳石看见自己修成狐狸
一个钟乳石看见自己修成伊索寓言预备装进乌鸦和狐狸
一个钟乳石看见自己修成妖
一个钟乳石看见自己修成怪
一个钟乳石看见自己修成孙悟空降妖伏怪
一个钟乳石看见自己修成李白
一个钟乳石看见自己修成杜甫
一个钟乳石看见自己修成唐朝以便杜甫遇到李白
一个钟乳石看见自己修成男身
一个钟乳石看见自己修成女身
一个钟乳石看见自己修成洞房供男身女身住入
一个钟乳石看见自己修成佛祖
一个钟乳石看见自己修成迦叶
一个钟乳石看见自己修成花让佛祖拈让迦叶笑
更多钟乳石什么也没修成,还是钟乳石。
2018-10-17,北京。
《农历十一月十五,水城》
夜走得太慢
摁亮灯盏,翻手机
寻找水城
水城是一座城
一座真正的城,一座
有三七、有天麻、有何首乌的城,一座
铁铅锌遍布、煤如海的城。夜走得快点
只待天光照我眼
我就要出发去水城
水城在贵州
水城在六盘水
水城在云朵的影子铺满北盘江的地方
干冷的夜里我游动在水城的字里行间
水城很远
秘密地隐身于阿嘎山和盘龙山投下的影子里
水城很高
刚好够你摘取到那枚月亮,农历十一月
十五, 我就要在水城,我就要被
一枚水洗的月亮注视,这枚月亮
曾经
用同样的月光注视过一个婴孩的出生
在70年前
那婴孩是我的母亲
妈妈,请接受来自水城的祝福,我的祝福!
2018-12-24,北京。
《时间水车》
想个办法亲爱的
让运载时间的水车停走,或者索性把
时针和秒针拔掉
我实在受不了时间这日夜不停的行走
貌似原地踏步
却一步步推你、一步步推我
走向衰老
想个办法亲爱的,或者做个高明的窃贼
把运载时间的水车偷走
我有一把锋利的斧子可以借你劈开水车
我有一个漫长的冬夜可以帮你销毁罪证
是的请搬来
请搬来被劈开的水车的残骸,火盆已架好
被寒冷追赶的人已围坐一起让我们
让我们运来水车的残骸
帮他们点燃
顺便把时间焚烧。
2018-12-25,北京。
《以果树作为地名:小坡村》
石榴在此生活
每一颗石榴都有一群叽叽喳喳的孩子挤满肚腹
桃子在此生活
桃花是它们的妈妈,历史记载——
桃花经常到《诗经》客串演出
李子在此生活
李子并不是李白的孩子,也不是李贺的孩子
李子是李树的孩子它味酸,能促进胃肠蠕动
有改善食欲、促进消化的作用
蜂糖李在此生活
这住户有点陌生我查了一下
原来竟是贵州土特产,它肉质细、清脆爽口
汁液多,味浓甜,实属果中佳品
无花果在此生活
它枝繁叶茂、树态优雅,既可观赏
又可食用,是公认的德艺双馨标兵
樱桃在此生活
晶莹美丽、红如玛瑙的樱桃,最适合樱桃小口
一口一粒
桑椹在此生活
它从鲁迅的百草园中溜出,来此落户,已有多年
蓝莓在此生活
蓝莓有十个别名:笃斯、黑豆树
都柿、甸果、地果、龙果、蛤塘果、讷日苏
吉厄特、吾格特,但在此处,它还是叫蓝莓
猕猴桃在此生活
我猜有一天,喜欢它的猕猴们会闻香而至,搬到
小坡村
是的这里就是小坡村
贵州清镇王庄小坡村,一个以果子名作为地名的
绿色村落,村口的指路牌
村中心的地图碑刻,每一种果子都找到了自己的
位置——
它们是小坡村,真正的主人。
2019-9-23,北京。
《红枫湖即景》
撤离游船上岸行至中途你突然
又返身跑下台阶,我尾随着你
台阶某处
一株我不认识的植物从水泥缝里顽固长出
长成枝繁叶茂状
你蹲下采摘,密密麻麻葡萄一般大的果子
青色
看上去质地极其结实
这是野生西红柿你说
啊无人珍惜的果子
啊本该自生自灭的果子在己亥秋天某日
被一个偶然路过此地的人一眼辨认出来
她把你装进她的袋里
又把你装进她的胃里就像我把红枫湖装进
我的眼里,又把红枫湖装进我的诗里。
2019-9-23,北京。给黄玲君。
刊于《贵州作家》2020年第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