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琪评点江非诗作《夜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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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路
江非
夜晚走在路上遇到了一个孩子
他问我这么晚了要到哪里去
这么晚了车站旁已没有车
没有我要坐的车停在那儿
夜已经很晚了我认不出那个孩子
他为何站在路边,仿佛是
我的必经之地,他给我说
车已经没了,已经没有车要等我们到夜深之时
已经很晚了我想走过去摸摸他
这个向我开口说话的孩子,走近了
才看到他已经很老了,孩子的手
伸向我并同时指向我来时的路
夜深了他还要对我说什么
他已经告诉我前面没有车
没有我要继续走的路
我握过他的手我带着我的心往回走去
已经很晚了,我已经知道
我的车是什么车次它等在哪儿
我知道什么才是我的路
它在原处等着我让我在星光下一路继续走下去
【赏读】
这是一首初始有些绕的诗,其情节并不复杂,“我”走在夜晚的路上遇到一个孩子,孩子告诉“我”已经没有“我”要坐的车并指给“我”,来时的路才是“我”应该走的路。之所以绕是因为“我”尚在迷途中、尚在犹豫不决中。犹如王小波所言,“我现在已经活到了人生的中途”,接下来的路在哪里、路要怎么走其实已经摆在了“我”的面前,只是“我”一时还不觉。“我”只是顺着惯性一直走着,从日初走到日落,从白天走到黑夜。走到无车、无路了还不觉,直到,一个孩子出现。
“孩子”在文学的隐喻中确乎是用来反抗成人的符号,在中国有《两小儿辩日》中那两个让孔子“不能决”的孩子,在外国有《皇帝的新装》中那个喊出“他什么也没穿”的孩子,他们都有超出成人的胆识和智慧。本诗中的孩子亦是如此,他仿佛特意等在我的必经之路上为的就是指点“我”的迷津,告诉我,“车已经没了,已经没有车要等我们到夜深之时”,当作者用“我们”时他实际已把“我”和孩子合二为一,也就是,“我”遇到的并非他者,而是自己,是孩子时的自己。在行路的中途,在只知埋头苦走不问白天黑夜的中途,“我”遇到了作为孩子的“我”,最初的“我”,人生刚刚起步的“我”,那个“我”告诉这个“我”,你不仅没有了车,也没有了继续走的路。那个“我”是孩子同时也是老人,是“我”的未来、“我”的晚年。在这样一个夜晚,一个无车可坐也无路可走的夜晚,孩子的“我”、现在的“我”和“很老”的“我”相遇了,他们决定了一个人余生的走向——不是继续走下去,而是回返,回到原处。此后的路途就是回到原处的路途。这是“很老”的孩子的手指给“我”的。其实也是“我”自己想走的,“我”只不过在一个无车、无路的夜晚呼唤出了身上的早年和晚年一起达成了这个共识。
这当然是一首有象征意义的诗,车的象征、路的象征;这当然也是一首自明己志的诗:和美国诗人罗伯特·弗罗斯特在《未选择的路》一诗里表达出的对无法同时选择两条路的些许遗憾不同,本诗到最后,作者已经很清楚知道什么才是他的路,他将在自己选定的路上一路走下去,从这个夜晚开始。
安琪,2020-6-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