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新诗,百种解读》|陈仲义老师读安琪〈明天将出现什么样的词〉

标签:
陈仲义百年新诗百种解读安琪明天将出现什么样的词 |
分类: 人论安琪 |
明天将出现什么样的词
/安琪
明天将出现什么样的词
明天将出现什么样的爱人
明天爱人经过的时候,天空
将出现什么样的云彩,和忸怩
明天,那适合的一个词将由我的嘴
说出。明天我说出那个词
明天的爱人将变得阴暗
但这正好是我指望的
明天我把爱人藏在我的阴暗里
不让多余的人看到
明天我的爱人穿上我的身体
我们一起说出。但你听到的
只是你拉长的耳朵
每一次语词幽会,都找到路径了吗?/陈仲义
反复8次出现“明天”,并非只是固定的时间词根。明天在含义上是“未来”、“接下来”的明示——具体说包括下一秒钟、下一个瞬间、下一次、下一回将要发生的等待。在语气语调上则是急切的期盼,幸福的感恩祈祷。不是吗?将外延扩展的明天——诗写的语词来临、涌现,等同于亲爱的人儿出现,虽是很平常很自然的设定,但却感受到书写者强烈的“爱情呼唤”——那是一种亲密无间、水乳交融、充满爱意的呼唤。那么在语词——爱人来临之际,将会出现什么呢?
秘密中的神迹,跷望中的焦虑与欣喜。诗人与语词的“邂逅”是无法预测的,那可是上帝一次严肃的旨意,还是一回不经意的玩笑?谁知道?!或许,“他”的出现有如经过天空“云彩”般烂漫、耀眼,也可能是一种不尽人意的“忸怩”。忸怩在修辞中是指人物行为的窘迫,“转换”在此语境中,则成了语词运行的“别扭”、“凿枘”(或曰不到位)。在这无穷尽的等待中,诗人要忍受欢乐的折磨。
但是诗人始终自信,即将来临的语词(可延伸为写作)肯定经由我的嘴巴、我的肉体、我的生命、我的心灵一一说出,说出那唯一的、准确的。那是自由的、轻盈的羽毛“飞翔”、也是沉重的、绝望的“挖掘”。而一旦说出那唯一的准确的(多难呵),所有已经说出的,和尚未说出的,“都将变得阴暗”。阴暗即无效,阴暗正好凸显出“说出唯一”的光亮。这,“正好是我指望”的、向往的、必然的境界。因为这种状态,才符合诗歌写作的特殊法则,同时也是诗歌最令人着迷的地方。诗人的任务,就是找到语词唯一的“出口”与“落脚点”。
“明天我把爱人藏在我的阴暗里/不让多余的人看到”。这唯一的语词,只有我通晓它的秘密居所,深谙它运行的轨迹,也只有我拥有它的专利。我有权处置它、独享它、占有它。我是如此自私地把它藏在秘密的角落里,像叼到“食物”的老猫暗暗品尝(它的欢乐它的痛苦)。我又是如此自恋地珍爱它,拒绝“多余人”(不懂诗歌的人)的“觊觑”与亵渎。
“明天我的爱人穿上我的身体”。是的,既然我的血液、骨骼、激情与生命,早已与语词融汇一体,语词“穿上”我的任何器官、感官,就不足为奇了。语词开启生命的冲动,生命触动语词的灵感,我们相互照耀相互提携,我们一起发动一起奔涌“一起说出”,我们一起急不可耐地奔向缪司,向她报到!这一切,是我与语词的“秘密盟约”,是我与心爱人儿的“私奔”。对于缺乏诗歌耳朵的人来说,即使“拉长耳朵”,又能听到什么呢?
安琪完成了一次诗歌语词宣言的微缩版本。全诗脉络清新晓畅,一气呵成。表明她对语言的超常迷恋和自创能力的追求。她曾说过,“诗歌是一根试管,所有一切都能在此纷乱调试”。她依靠相当发达的“词思维”进行“调试”,无论是发生频率、震荡摆幅,还是语感节奏、波及能力,均达到信手拈来的敏捷与娴熟。
希腊现代诗人扬尼斯·里索斯在《简单的意义》中说:每个词都是一扇门,通向一次会晤,一次经常取消的会晤。扬尼斯·里索斯真懂得诗语的变幻与刷新秘密。年轻的书写者,我们每一次出发,都找到路径了吗?诗人李德武也说过类似的话:一个词的寿命很短,第一次说出它时,它是全新的,活力四射的,但连续说出三次,它就显示出腐朽的味道了。
愿我们每一个明天,都是第一个说出。
《百年新诗,百种解读》,陈仲义,著,安徽文艺出版社201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