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港（7首）

安琪

《临港》

 

我的双眼看见中巴师傅

朴实的汉子有一口我不太懂的沪语

 

竹芋、茉莉、杜鹃、君子兰、广玉兰

雪松、柳杉、湿地松、罗汉松、三角梅

和大叶女贞

它们青翠而笨拙地伫立道旁

不会说欢迎，也不会预告我

 

隔天将有一场雷暴雨

阻止我回归北京的航程

 

隐身于茂盛的植被临港寂静

而干净。两港大道与临港大道交叉口

无人。

无人在中巴所经过的路上。亦无楼。

无楼在中巴所经过的路上。　

 

这迥异于嘈杂人世的临港

我的纳闷与奇异，摁也摁不住地浮起，中巴奔驰

恍若在森林呼吸舒缓的气息里

 

我是在上海吗？是的，你在。

 

2018-5-27，北京。

 

 

《临港：没有出租车的城市》

 

在临港

我有一个奇怪的发现

这里没有一辆出租车，我之所以

有此发现是因为

我不会开车

也没有小车

像我这样的人如果在临港要怎样存活

我很为难

这是一个寂静的城，干净的大街

跑着不多的车辆但没有一辆出租车

这是一个孤独的城，没有闯红灯的行人

没有横冲直撞的外卖小哥

没有堵车

没有喇叭长鸣

这是一个建设中的城：智能制造

创新研发、智慧生态、海洋科创

都在

15岁少年青春的身体中规划

临港，15岁的少年

有足够的活力向大上海奔跑

体能强健

不需要出租车。

 

2018-5-27，北京。

 

 

《乘一架直升机去看滴水湖》

 

一架直升机的寂寞

是它不能飞升到滴水湖上空去看滴水湖

一架直升机和我的寂寞

是我不能乘坐这架直升机飞升到滴水湖上空

去看滴水湖

滴水湖：正圆形，直径2.6公里，总面积

5.56平方公里，蓄水量1620万立方米，最深

6.2米。这些枯燥的数字

说不清楚滴水湖的涟漪和秘密——

春涟河被年轻的姑娘们簇拥着

发出细碎的微笑。夏涟河踩着鱼群游动的阴影

一直往太阳的方向游去

秋涟河和秋天互递燃烧的眼神芦苇棒让人

望而羞涩。想象中的三条河

充当了滴水湖的护卫

 

我知道一架直升机正日夜兼程赶往滴水湖

但愿它的速度足够快，快于我的衰老

但愿我能乘坐上这架直升机

 

在我衰老前。

 

2018-5-27，北京。

 

 

《司南鱼》

 

幼鲸离开的地方

长出一只司南鱼。巨大的钢筋建筑

镂空，头望向天，两鳍着地，尾部高翘

滴水湖畔

你代替那头幼鲸

完成对人类的情意，回想你

搁浅南汇嘴的恐慌

你只想到死

回想你被临港新城建设者救助

放生，归之于东海，你没想到还能活

你远去的肉身

在太平洋里越长越大，情意在你内心

也越长越大——

以情意为向导

我摸到了钢筋建筑司南鱼微微的体温。

 

2018-5-27，北京。

 

 

《临港：雨水凶猛》

 

雨水在水泥路上溅起的水花

雨水只有在水泥路上才会兴奋溅起的水花

 

打着一把伞去看滴水湖

湖面昏漠，地上的水承受着天上的水的击打

难道地上的水和天上的水不是同样的水？

我看见

雨水添加进自己的凶猛再唤来风

唤来雷，瞬间把你的裤脚

我的裙摆

都打湿了

 

雨水凶猛

滴水湖畔，一本翻开的石头书每一个字都被

雨水抽打，钢筋铁骨司南鱼被打得孤苦无依

从滴水湖逃回的那个人

那个最后的人，他的手机什么也没有装下

除了天地玄黄，雨中的临港

万物怀抱苍茫而来

临港显露了它滩涂的前生

 

雨水噼噼啪啪敲击车顶仿佛叩门

我蜷缩在中巴里

始终不理会雨水虚情假意的呼叫：

 

“快出来看临港，快出来看临港”

 

2018-5-28，北京

 

 

《走览临港当代美术馆》

 

铁碗瓷碗铝盒碗

碗中的泥土，一张张人脸

铁碗瓷碗铝盒碗中的人脸，泥土捏的脸

悬挂在墙上

不规则排布

你站在他们面前，寻找自己的脸

一张张饭碗中的脸

憔悴的脸

变形的脸

呆滞的脸

饥渴的脸

一张张饭碗中的脸，有缺陷的脸

经不得风经不得雨的脸

泥菩萨的脸

捧住饭碗就能存活的脸

你我的脸

 

2018-5-28，北京

 

 

《雷暴雨》

 

雷暴雨

在浦东的街面追着瑞箫灰色的小车

瑞箫灰色的小车追着地铁二号线的我

我从浦东机场撤出就像我的航班从天空撤出

雷暴雨

仅仅只是一场雷暴雨

就迫使全体航班从上海的天空撤出

雷暴雨

仅仅只是一场雷暴雨

就迫使罗振亚教授改乘火车一路站到

沧州，就迫使我改换地点

睡到上海绿城瑞箫的床上

当我从二号地铁世纪公园站冒出头

瑞箫的灰色小车穿过雷暴雨的击打

穿过闪电

和李小溪的恐慌（车都抖了她说）

停在我面前！　

 

2018-5-28，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