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都，武都

安琪

 

 

《车进武都》

 

雨在车前带路

我们追着它，追着它细小的脚掌

往武都奔跑，雀跃着。

 

一个隧洞

两个隧洞

三个隧洞

四个五个六个……

三十个四十个五十个

 

雨

比我们更熟悉这一个

又一个漫长，又漫长的，隧洞。

 

从广元

到武都，就是从一座山

到另一座山，就是从湿润，到干燥

 

就是从林木葱茏，到草色依稀

就是率领雨的兵马，绿的兵马

与邓艾相遇于南下灭蜀的道上

 

阿斗阿斗

我们只能替你抵挡一阵

快从声色犬马中，醒来

 

快集合蜀中力量

那邓艾就要继续南下，就要挥剑切断

你的春梦

 

车进武都

亘古不变的雨清洗亘古不变的山川，壮丽

亘古不变的雨，清洗，匆匆来去的，我们。

 

            2017-5-28

 

《把房子建在半山腰》

 

从山脚

到半山腰需要一个小时

甚至更多

但他们还是把房子建在了

半山腰

 

在武都

我的视线经常被它们牵引

这些建在半山腰的房子，白墙

黑瓦，偶尔还有，小小庭院

 

这些建在半山腰的房子

有的面临绝壁，让人心中忐忑，生恐房主人

一脚踩空

 

这些建在半山腰的房子

如今大都只有老人和孩子居住

青壮年都进城打工了

这也是当前农村的共同状况

 

这些建在半山腰的房子

在武都稀缺的平地，找不到落脚点

只好在山的空档处，把自己，安插进去

 

这些建在半山腰的房子

一经刺入我的眼睛，就直接刺入我的心

 

我在平静安逸的北京此刻

为遥远武都半山腰的房子们，写下这首

百感交集的

无用的，诗篇。

 

             2017-5-28

 

《武都城里的山》

 

在山与山的空隙处

一座城，适时地，建成了自己

 

一座名为武都的城

人是主角

房是主角

车是主角

山，也是主角

 

一座名为武都的城

褐黄的山

高大的山

威猛的山

就在城里撞人眼球般矗立着

我打开陇南宾馆601号房的窗子

被五十米外的山看了个正着

 

在武都

每个人都可以选取一座山当隐士

或山大王

每个人都可以像海子一样

“给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陌生人如果你到武都

请不要讶异这山中的城

城中的山

 

           2017-5-28

 

《白龙江》

（给阿吾）

 

白龙江从你的思念里跑了出来

迎接我以它褐黄的流淌。在武都

至少有五次我经过你的白龙江

你的1984

 

那年夏天

你到白龙江考察泥石流

从此再也不能忘记武都

 

这年夏天

我跟随中国文艺志愿者小分队

走进武都，白龙江反馈我你的青春

你投注在它身上的激情

 

它说

那个叫阿吾的人，北大毕业

写诗，办实业，“向黑暗扔一块石头”

他历尽沧桑，依旧是一个

理想主义者。

 

                2017-5-28

 

《晕山》

 

山在那里

静默，团结，它们手拉手

肩并肩绵延成

长达四小时中巴车程的浩瀚

这一片深绿的海洋

每一座山都对人类充满敌意

它们被隧洞穿肠而过

被削出一条蜿蜒公路

它们互相呼应

释放出眩晕的力量

使每一个车中乘客

头疼

恶心

躯体软

它们不屈不饶

一定要逼你俯下身子

用呕吐的方式

向它们认错——

 

我是唯一接受它们指责的人

在从玄湾回武都的中巴车上

我悄悄地

吐露肺腑之言：对不起。

 

             2017-5-28

 

《高山戏：凤凰三点头》

 

我们只在我们的村庄迎接你

陇南市武都区鱼龙镇上尹村

 

当你从山下来到山上

你就从热烈的夏季，来到清凉的秋季

 

我们有自己的季节如同我们有

自己的妆扮，自己狂野或扭捏的舞步

 

面对面我们向你行礼，700年前

我们的祖先研习了春秋大义，研习了孔孟之道

 

从中悟出凤凰三点头：

茫茫人海中你是那个被命运送到我面前的人

 

请接受我虔诚又虔诚的祝福。如同每一个

被我祝福的人，你回我祝福，有点慌张，有点惶恐。

 

                    2017-6-8

 

《万象洞》

 

在孤独的地球深处

我被你们找到，我从昏睡中醒来

 

秘密中的秘密因为被命名

而现身，而裸呈。我吞下了你们

 

又把你们放出——

你们因此成为，万象中的一员。

 

              2017-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