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鼓浪屿》

安琪

   

大概，我还没深入它的内部，从六月到七月

轮船往返在厦门和鼓浪屿之间

已经多次，熟悉的陌生的人，男人和女人

在厦门和鼓浪屿之间交换性别

其实是一些错觉，或者关于今生来世

的幻想左右了我

使我在对海天的阅读中寄望那群

白色的点状鸟，由低至高，拉长视野，和难以

言表的心事

 

大概，这就是我放置在鼓浪屿的诗篇

剥开水，翻卷出深埋的浅显的道理

关于此刻，关于未来，只要活物

就有期盼，就有浑浑噩噩

或强作镇定的笑

从六月到七月，雨水在鼓浪屿分外

妖娆，感染了我居住的城市

炎热消退

你在电话里听到汽车的声音

你问，你现在在哪里？我想说：

“鼓浪屿”

我想在夜的中心停下，一只黑色的鸟。

 

                        2006/7/8。厦门。

 

《鼓浪屿》

安琪

  

譬如有一艘夜里不动的船，白天不动，风里不动

雨里也不动，譬如你走上去，看见船上的路曲折起伏

类似波浪移居大陆，你打电话给它，你叫它

亲爱的，天凉了，空气湿度百分百

你喊它好人，美人，你牵它想它把它当作

百分百的亲人

譬如这艘船突然心念一闪晃了一晃，尽管只是

微微的，轻轻的，柔柔的

你依然眼眶潮红，你在这艘船上爱过一个人

他离去时风不动，雨不动，白天不动

夜里动。

 

2006/7/8。厦门。

 

《轮渡》

安琪

 

我准备了万人攒动的码头来承载你千里迢迢的

思情，越发开阔的秋意，红的红，绿的绿

南国十月，依然有热辣的艳阳，吹面得疼的风

我准备了万人空巷的苍茫来迎迓这独立空守的

心，整整五年，我不断调整它从左到右

又从右到左，在我的躯体还无法找到

摆放它的位置前鼓浪屿

请允许我在你永远喧腾的白日

无限寂静的夜晚

自由起伏，如鱼得水。

 

2007/10/16。厦门。

 

《水的骨头》

 （给鼓浪屿）

安琪

 

海有完整的皮肤在南方，清晨的海像羞涩

的小姑娘薄纱轻罩，正午，海浩瀚，平静

 

一次夜间，我和同伴住宿海边旅社，听见

晚上的海沉重、隐晦，似乎藏有无数死者

 

的幽魂。我听见风掀开海的皮肤，一层层

被掀开的水，没有白天的细浪也没有

 

爽朗的哗哗声。它们更像阵亡将士的骨头不断

推进，迈着秋风萧瑟的脚步，直接碾过我们

 

的头颅。死亡如此强大以至第二天清晨我们：

眼涩，脸干，头晕，脚轻，天地旋。

 

2008/4/10，北京。

 

 《在大海的眠床上：鼓浪屿》

安琪

 

在大海的眠床上，蓝色安静

环绕夜色中的鼓浪屿

一座镶着红边、黄边

绿边的岛就是我们

神态诱人的故乡

鼓浪屿，夜色中它起伏的呼吸

跟随海的律动

青石板的路，和小巷

万国建筑留恋在一个

又一个

梦里。大海的眠床

是暂时的休整，一待天亮

鼓浪屿又将迎来全世界

的旅人，他们将惊奇于

这仙境般的美景

毫不夸张。

 

2007年

 

 《银光的碎片》

安琪

 

何人何时

洒下这一海的银光。何时何人

把这银光揉捏

成一海的碎片

满目斑斓，心亦随着荡漾

两侧青山幽暗的躯体模仿

思想的深度，不轻易

表态，也不轻易

为一海的银光作注

鼓浪屿，你看见远处的脚手架

它们在海的那岸蓬勃

丝毫不影响

你安静的此在

 

2007年

 

《大海和我》

 

你看见大海，而我看见树

它们都有绿油油的夜的面孔

从大海里捞出一根针是难的，而驱使

一棵树进入大海却很容易

你看见潮汐跌荡的船，它们都是树的游魂

你看见绿油油的夜和我

两个埋头苦干的人

正在清理半生的战场。

 

 2007/10/16

 

《海洋馆》

 

一些从未见过的鱼，有的拖着天线

有的顶着长长的锯齿

它们在海洋馆虚拟的海里游荡

而南极，因为有了企鹅，而被辨认出来

这些身材短小的绅士

一共三只，分别站成三国鼎立却一样

缩着脑袋，耸着肩膀，看起来

全无想象中的高大、灵动

我们是可以走动的尤物

在玻璃橱窗的外面我们指指点点

时而惊诧，时而麻木

海有比人更为精彩的世界却不如人丰富。

 

2007/10/16

 

《女儿与鼓浪屿》

 

十岁的女儿，雀跃着，到鼓浪屿

她肯定不是第一次来

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她被我牵着，在人群中，虽然她这么大了

我还是要握着她的手

我曾经把她丢失若干年。十岁的女儿

她秀气得像从红楼梦走出

尖尖的脸，伶俐的唇齿

在面朝大海的宴席上，她妙语连珠

把红虾、米线、香草蜜，陆续搬进

她的诗里。

 

2007/10/16

 

《中华路13号》

——给舒婷和陈仲义

 

我曾在这条路上走过多次

一个简单的地名，因为你们，而砌进我心

这世界的法则不会只为物质发亮

中华路13号，我进出其间感到了

宁静的教益

诗歌的荣光。

 

2007/10/16

 

《我看不见大海》

 

它们兀自在窗外叫嚷，急急地卷了过来

偶尔有一两滴腥涩的水珠溅到门扉

它们以为我会狂喜，凝视它们在如此寂静的

夜里，它们黝黑，在最高的浪尖上发亮

它们惊醒了那么多诗意澎湃的人应和

它们的心跳，它们急急卷了过来而我已入眠

搂着女儿进入深层的呼吸。

  

                           2007/10/16

 

《青春：鼓浪屿》

安琪

 

1）

我的青春

有献身冲动，有秘密

之迫不及待的探头欲望

 

黄昏的鼓浪屿，落日鸣叫着

驶向大海。

 

2）

青春散去，仍有青春接续上来

行走于鼓浪屿青石板路的幽灵

它寻觅之眼只为青春停留

它在残存的廊柱间打盹

此时，三角梅盛大开放

你曾是我

我曾是你

 

3）

我想甩开

捆绑在我脑中的鼓浪屿

从一个最初的脚印开始

脚印蓄满隔年之水

探一下头

便能淹你于往事之中

流年慌乱

青春身手矫捷

翻墙无痕

月光在虚空的庭院寻找你们的脊骨

要舍得把未来给它

要把海在退潮时的私语

默记于心

 

4）

流泪，哽咽

忽而大声展翅朝天飞去

带动潮水涨落的秘密也带动万物生长

和死亡。我在潮水涨落之间塞进一张纸条

诉说生死

此时高音渐起

明月软弱而陌生

我在微光中挑选能与一瓶红酒共舞的鲢鱼

是的一直旋转下去你会来到鼓浪屿的中心

 

5）

这决堤的春色

被大海锁住了通往疯魔的路

那登高之人在日光岩上看得太远终至于绝望

倒不如贴紧一地的薄霜，培育种子

倒不如返家，闭紧油漆脱落的木门

秘密遨游于盈实的谷仓。

 

6）

凌乱的故事

和时间的痕迹撕扯在一起

幻觉揪住了你，一个煎熬的不眠之夜！

滋生于万国建筑博物馆每一幢

飞檐翘角的楼房都有悲欣居住。

太阳依然升起

依然旧面孔，旧太阳，旧楼阁

新一代也要旧去

更新一代要出生

每一幢楼房都有旧太阳

每一幢楼房都有新一代

 

7）

芭蕉树

摊开巨大手掌邀请你放上一枚

占卜的银币，古怪的人，你必有古怪的灵感。

你必有能与这夜风相称的梯形面孔

我看见

一个少女骑着一万朵浪花而来

浪花一样时高时低笑着、叫着

这些年我能看见的少女越来越少

我把它归结为

我，越来越老。

 

8）

我

称之为青春的履历

和可以回望的方向

鼓浪屿

木棉燃烧于诗人笔下，一树火红

 

我纠结于词语的贫乏

和一个假期的无用功

鼓浪屿

修辞中的地理学，必须的朝圣地

 

人的一生

应该背起行囊

二话不说奔向此

鼓浪屿

它练成了美与美的武林秘籍，来

 

揪出你曾有的青春

如果你已不再青春

理解你身体里的青春

如果你正当青春

 

9）

找一个地方

埋下诗稿

你们让诗走出中国

走向世界

我只愿找一个地方

埋下我的诗稿

我只愿在鼓浪屿

找一个地方

埋下我的诗稿

 

10）

就像我曾在此埋下我的青春。

 

（2016-10-10，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