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之歌

安琪

 

《阿尔山之诗》

 

你在我有限的词语之外，你是无限

但你必须被有限说出。无数个有限

终成就你的无限，阿尔山。

 

飞机把我从北京运来

穿过凌晨5点环卫工

杀杀杀死满街脏物的扫帚声响

我内心装着一座秘密的山它的轮廓如此模糊

我不知道阿尔山其实不是

山。

 

5点的北京

尚未有拥堵大军以至的士可以一路疾驰

的士快跑，携带着想象中的阿尔山你是否感到

车身里的这个人她的疲倦正被兴奋持续燃烧？

 

5点的北京

天光微亮，而阿尔山已是天光大亮

这是阿尔山在我到达之后告诉我的。

 

阿尔山有比北京更迟的落日，更早的日出。

阿尔山的夜，比北京更沉浸于夜之漆黑中。

漫步于龟背岩畔，感觉夜像一块巨大的冰雕撞击你

阿尔山六月真冷

你们微醉漫步于龟背岩畔的情谊真暖

 

你的左手，握住了这个世界的衣角

你的右手，和迎面而来的陌生的黑狗相握

我躲在夜的浓墨里，心里突突跳动着一只两只兔子

倘若没有你们

我将被夜的阿尔山吞噬。

 

好在天很快就要亮了

清冽的早晨，太阳早早把网撒向阿尔山

太阳的大网将捕捞起阿尔山遍布视野的绿色

红色、黄色、紫色，无穷色。

当太阳的大网收起

湖水哗哗，纷纷回到自己的湖里

每一道湖水都安于自己的本名。

 

你的呼吸应合了太阳的节奏

你和太阳一起醒来你迎着太阳走去

光线指向哪里，你就走向哪里，你是太阳花

你的行走只为解释太阳的存在

 

空中都是氧气的味道

我沉沉的睡眠有换骨胳的味道

我来此阿尔山，仿佛是来接受清肺疗法

我来此阿尔山，仿佛不在尘世中，这是一座

你的城市概念无法含纳的城

 

大朵大朵棉花。角度峥嵘的群山。暗黑的狮子。

幼神的脸。液体岛屿。哭和笑。莫可名状的陈述。

都漂游于天空

阿尔山的云，仿佛全世界的云，都从这里出发。　

 

我一向对风景有难言的恐惧

言辞无法赶上风景，所以我不言。阿尔山

你打开了我的词汇库，看见空空的内里你是否心伤？

其实我只是想为你创造新的表达方式

肯定有新的表达方式独属于你阿尔山。

 

把阿尔山搬到诗里用美学的铁锹够不够？

把阿尔山搬到诗里用情感的挖掘机够不够？

把阿尔山搬到诗里我没有铁锹也没有挖掘机

把阿尔山搬到诗里我有日复一日的焦虑，和压力。

 

一块火山石掉进了你的眼里

却划伤了我

你牢牢地抱住了火山石但你终有松手的一天

倒不如现在就松手

倒不如现在就把它还给阿尔山。

 

我也想把阿尔山牢牢抱住

但我终有松手的一天。倒不如现在就松手

倒不如现在就离开阿尔山。

 

　　　　　　　　　　2015-08-01，晨1:58

 

《在阿尔山》

 

不是一座山而是一个城

我一而再，再而三前来，所为何故？那烈日

依旧晃眼，空茫的烈日下，黑土地依旧生长

玫瑰花，白桦林。

 

俯身捧起黑土，手并未见黑，使阿尔山成为

阿尔山的，哈拉哈河，河水向西，河水从阿尔山出发

到蒙古国探了探身子，又流回来

那使它流回来的力量

是什么？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阿尔山的空气

清凉，持久，必须有另外的语词，来替换这里的

一切。空气，和一片一片的绿，留意着你脸上的

贪婪，狠狠地，吞食，吞食。

 

沉默堵住了你

对这天地间的大美，你没有办法

六月还很冷，裹紧你的红披肩蓝披肩，裹紧你

即将衰老的身体

如果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

你的青春便会一点点回来。

 

不要工厂，不要ＧＤＰ。在阿尔山

你们达成共识，你们要缓慢地生活，健康，低碳

你们要把自己扎进阿尔山

成为阿尔山的蒲公英、八里香、狼毒、杜鹃、稠李子、野玫瑰、山丁子、蘑菇、木耳、芍药、接骨木、落叶松、爬地松、走马芹、白桦、樟木、山刺玫、黄莲、火柴花……

成为阿尔山的杜鹃湖、松叶湖、鹿鸣湖、乌苏浪子湖、仙鹤湖、眼镜湖……

成为阿尔山的天池、地池……

你们哪儿也不去

就在阿尔山！

 

飞机把我们放到阿尔山

飞机只是让我们来看看

飞机很快又要把我们运走

 

我们每一个人的走

都带走了阿尔山的一部分——

从你们传递过来的，那醉中心脏的疼和痛，因为牵挂

而更为疼痛。

 

                2015-08-01，晨3:18

 

《飞机降临吕梁大地》

 

在等待被吕梁大地击打的舷窗前如愿

凝视的双眸忍住潮湿却忍不住心湖的汹涌

 

这一眼望不到头的黄色山群它们的黄皮肤

它们浑圆的、层层环绕的黄皮肤多么苍茫

而柔美

 

这母亲一样的山群敞开它无遮无拦的怀抱

吕梁

我们来了

 

黄皮肤的我们

黄皮肤的吕梁

黄皮肤的一见如故的我们，和吕梁。吕梁

我们来了！

 

我们从天而降

不被棉絮般的云朵所挽留

不被雾霭不被流岚所挽留

不被默默漂移的风之虚无所挽留

我们从天而降，来到春秋时代的吕梁

来到三家分晋的吕梁

来到汉武帝祭土的吕梁

我们来到吕梁

来到中华文明的源头，突然被一只手取走喉咙

这亘古如斯的黄色大地

我们只是它微小的

微小的尘埃，一粒。

 

                 2015-11-1

 

《天下黄河第一湾》

 

肃穆啊，黄河！

为这巨大的圆形山所吸引，你在此环绕。脚步

 

踏出一个同样巨大的圆。你静默，迟缓，仿佛

再也不想前行。黄色的稠浆在蓝天下散发漠然

 

的静气。全然不理会他们的欢呼和惊叹。

而我失语，屏住呼吸——

 

脑海中刮起思想的风暴

记忆中的山河教科书在迅速翻页

 

黄河，你从巴颜喀拉山启程，一路向东

途经青海，四川，甘肃，宁夏，途经内蒙

 

陕西，来到山西，你在此盘绕所为何故？

 

是风尘疲惫已经累了想在此歇息

还是特为留下一景以等候我的必然来临？

 

公元2015年10月27日

14时30分，石楼县，前山乡，马家畔村

 

我被黄河巨大的圆所震撼

静静地，静静地流下，久别重逢，的泪水。

 

                  2015-11-1

 

《告诉你什么叫伞头秧歌》

 

唢呐响起的那一刻，大鼓随着擂起

黄河醒了，黄河边的山梁醒了，黄河边山梁上的

枣树、栎树、沙棘树，醒了。

 

苍鹰在天空低低飞翔

苍鹰的影子醒了。姑娘们穿上大红绸衫大红绸衫

醒了。

 

头系白头肚手巾的小伙们醒了。手醒了，脚醒了

浑身的音乐细胞醒了，舞蹈细胞也醒了。激情醒了

欢乐醒了。

 

一醒了，一切醒了。一切的一切都醒了

那就起来吧！

唱起来吧跳起来吧舞起来吧蹈起来吧笑起来吧

叫起来吧爱起来吧情起来吧欢起来吧呼起来吧

激情起来吧狂放起来吧

 

一年的艰辛抛出体外吧

丰收的憧憬变成现实吧

姑娘变婆姨吧小伙变汉子吧我们亲吧

我们热吧

我们过上好日子吧！

 

　　　　　　　2015-11-1

 

《跟着黄河一路走》

 

这一路我舍不得睡

我要睁大眼把黄河的每一道波纹数清楚

 

这一路我舍不得放过黄河岸边的群山巍峨

连绵的山，山叠山，山山之间有瑰丽的景致神幻万端

 

这一路我看着对岸的村庄和小镇

我在山西看陕西，我在想秦晋之好，也在想秦晋之怨。

　

这一路我看到山河的壮丽也看到土地的贫瘠

人民的穷困，荒凉啊，荒凉！泥沙在轮下蜿蜒

 

政府终于把路修到了这里。

 

这一路我默默祝福吕梁大地，愿你绝美的风光为

广大的风光之外的旅游者所亲睐！

 

　　　　　　　　　　2015-11-1

  

刊于《上海诗人》2016年第2期。上海市作家协会，上海文艺出版社，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