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在我们身边（60章）

——敬献恩师童庆炳先生

吴子林

 

                                                        伟大的人并不是能改变物质的人，

                                                        而是能改变我们心境的人。

                                                                               ——[美]爱默生

1

也许

这只是一场梦

你顽童般开了个玩笑

梦醒了

你还好好的

跟我们一起欢歌

一起笑语

对吧

 

2

夜晚

过于辽阔

凌晨三点一刻

摇摇半梦半醒的安琪

她哽咽

先生  真的

走了

 

3

屏息无声

你在我浮肿的眼眶

决堤

泅湿了大半个枕头

漂浮

流动的

记忆

 

4

不知哪里来的风

气宇轩昂地

把波涛汹涌的雾霾

浣洗得干干净净

一切明净如初

天蓝极了

醉人的蓝  灼人的

蓝  深不可测的

蓝

 

5

金山岭

郁郁葱葱的金山岭

直插云霄的金山岭

隐秘

如梦影  如

仙境  如

深渊

 

6

十六年前

你与希利斯·米勒

还有

阿莱斯·艾尔雅维克

携手同游

静听

溪流与松涛的合奏

 

7

你说

这真是一个好去处

 

8

你

站在烽火台上

极目音色饱满的起伏山峦

与湛蓝的风对话

与洁白的云耳语

山脚下

每一条河流

与你脸上的皱纹一样

安宁  慈祥  蜿蜒

世界如此美丽

 

9

与隐身远山的故乡对视

你的心跳加速了

 

10

六十年前

背负苦难的

行囊

你怀揣着故乡来到

北京

走出了远山

更远的山

更远更远的山

 

11

心里有一把种子

盼望无数百花盛开的春天

你只是醉心于

创造  耕种  筑居  收获

 

12

流年飞转

扛起了文字的重轭

你打开大地的城堡

在世界的空缺中穿行

哪怕被铁镐误伤

也无半句怨言

 

13

在普遍的人类生活之外

你展示了另一种宇宙的生活

 

14

八十个春秋

遨游在自己的世界

为学术

为学生

或许

就是你生命的全部意义

 

15

一个内心有光的人

不屑于做拧紧的螺丝钉

或  机器的部件

也不屑于做供人赏玩的花瓶

或  文化的符号

更不屑于

蝼蚁般攀爬权力的陡坡

 

16

赤子其人

星斗其文

你用文字诠释世界

不为衰颓的殿堂重施金粉

不为任何权贵阶级代言

也不刻意回避

世界的无序与混沌

人性的位移与扭曲

 

17

“共苦，才是人类正义和爱的根本。”

叔本华如是说

 

18

立足

这片让人爱恨交加的土地

倾听分崩离析的声音

你坚信人性的良善

以云水襟怀

以荒野的耐心

逆风而行

你趑趑趄趄地寻觅地平线

踏出了一条条险僻的林间路

把自己全部献祭给了美的王国

 

19

“有待乎内，无待乎外。”

你轻轻地说

 

20

把心放低

世界瞬间变大

满目疮痍中

一粒粒种子左冲右突

一波三折  破土

而出  生生

不息

一束束温暖的光

照亮了诸神的家园

一呼一吸

宇宙就浓缩在你的每个毛孔

 

21

你用文字武装自己

也完成了自己

 

22

据传

孔门弟子三千

贤人七十二

你从教半个多世纪

博士生八十一

硕士生过百

本科生不计其数

一支赫赫有名的“童家军”

遍布各地

纵横捭阖

 

23

2012年

莫言获诺贝尔文学奖

网上疯传一个段子

因培养两个诺奖得主

北师大文学院成最牛文学院

两个得主的导师都是童庆炳

童老师成中国最牛导师

因众所周知的原因

两个得主

一人莫言姓名

一人姓名莫言

闻之  你  微笑

不语

 

24

有人称

你是中国文坛的“教父”

“我只是他们父辈的指导教师。”

你轻轻地说

 

25

诸神降临  你是

文学理想之光的“守夜人”

 

26

不知名的鸟儿

在大地的磁力线上滑行

嘹亮深深浅浅的山谷

时间低垂下双眼

 

27

日薄崦嵫之年

走了很远的路

还要走更远的路

爬了很高的山

还要爬更高的山

 

28

午后

风打成了结

 

29

阳光破碎

从指缝间无声落下

瘦削一身的婆娑

生命的枝叶纷纷扬扬

零零碎碎

都是故乡的模样

 

30

“一个士兵要不战死沙场，便是回到故乡。”

沈从文说

 

31

大地沉静

飞鸟收回留在空中的脚印

呼吸捆住了时间

疲倦的身体

吸收最后的光亮

 

32

山坡斜倾

最后一声叹息

撞碎在

颓败的障墙

坍塌的挡马石

年代湮远的文字砖

你听到了

叶子跌倒的声音

一滴水跌倒的声音

柔软悠长的梦影覆盖了你

 

33

你一生攀山登顶无数  原来

只是为了回到生命的原点

 

34

灵魂与灵魂之间

隔着稀薄的一缕阳光

暗物质不动声色

随风而至

一抬脚

就迈进了灵的疆界

骨腔充满了氢气

 

35

一根根光线  引领你

上升  上升  上升

 

36

驮了霞光的云彩

托起缓缓下坠的夕阳

那是献给你的七彩花环

山林缄默如魅

大地和苍天

共致敬畏

 

37

“明天，太阳还会爬上来。”

你轻轻地说

 

38

分针

秒针

镇定地行走

发出低于风的吟唱

 

39

祖母远方的呼唤

随风摇曳

通往母亲鱼尾纹的乡间小路

阡陌纵横

松涛  茶亭  柴路  炊烟

小溪  水车  菜畦  老屋

红薯饭的清香

乡里乡情的热忱

拥你入怀

 

40

时间在脉搏上游走

眼角的泪滴为它按下秒表

 

41

凡尘与苍生

永远在时间的接驳点上

滋长  盛开  枯萎

无限轮回

接近

边缘  界限  终结

结束也是开始

告别也是重逢

一切

自然  自在  自由

 

42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你最欣赏这两句诗

 

43

你

我

都来自福建连城

都把心挂在月亮里

 

44

十七年前

初次相逢的握手

动作

紧张  笨拙  僵硬

你的掌心

柔软  宽厚  暖和

仿佛容纳了整个世界

眼神清澈

话语有力

你绘制了一张世界版图

从此  我相信

有更高一层的东西存在

 

45

我听到了

体内花茎生长的声音

 

46

你我隔着故乡在异乡相逢

这一定是命运的安排

 

47

推门出去

市声渐渐岑寂

夜色

流水般弥漫

漫过一座座高山

漫过一条条护城河

 

48

繁星满天

月光如瀑

大地真宁静

抬起头极目寻找

那颗最亮的星一定是你

 

49

我们

这些时代的弃儿

带了隔世的记忆

从你生命里采集火种

享用你的清辉

辐射自己的体温、心跳和诗情

合力构筑健康人性的庙宇

再随植物一起老去

连同原乡的背影

 

50

“永远，永远就是没有永远。”

你轻轻地说

 

51

是的

万物都是我们的过客

语言终将一寸一厘地老去

没有什么是不朽的

然而

穿越此生隐隐的宿命

释迦牟尼  还是

在大雄宝殿上

一笔一划

勇—猛—精—进

 

52

虚无

不是空虚

而是一种召唤

存在的勇气的召唤

希望

是生命里最核心的承诺

 

53

隐秘之声骤起

辽远  博大  苍浑

除非有超人的听力

不然就是一片

模糊  干燥  晦涩

 

54

手握青苹果

是你最喜欢讲的故事

 

55

用真心温暖每一个孤独的人

用坚持助力每一个流浪的人

你使我们确信

改变自己是改变世界的开始

 

56

信仰流动在血液里

汩汩作响

 

57

本持一颗初心

气定神闲中

突围而出

追逐心中的愿景

不论走到哪里

我们都感觉身后

有一双凝视的眼睛

 

58

一次次坠落

又一次次鹰隼般

重新起飞

无论天涯共此时

还是此时共天涯

我们永远走在通往你的路上

 

59

你

从来没有离开我们

这些日子

一直在跟我们交谈

在一个地点

那就是作为父亲的位置

 

60

一阵风吹过

一定是带来了你的讯息

 

补记：

    长歌当哭，在痛定之后。在这近一个月里，一边给恩师校对遗著的书稿清样，一边在感冒的眩晕中构思此诗；书稿清样细细校毕，感冒渐渐痊愈，诗作60章300余行亦成——敬请各位方家斧正，我再完善之。

                                                                                                       子林叩谢！

                                                2015年6月19日—7月9日

 

1999年，吴子林与恩师童庆炳先生摄于香山。

2006年，吴子林与恩师童庆炳先生摄于卢沟桥。

2015年春节，吴子林与恩师童庆炳先生摄于北师大。                                 安琪 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