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山花》:2014年第6期
(2014-06-20 15:2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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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人论安琪 |
看《山花》:2014年第6期
张野
农村城镇化是近年来中国社会发展中的一个显要词汇,也成了中国乡村社会发展的一种主要模式,城镇化程度是衡量社会发展的重要指标。按有关方面的说法,这也是农村社会演进并通往现代化的一个重要过程,是传统农村向现代城市文明的一种变迁。浏览一下百度百科中对“农村城镇化”的解释,可以看到这一新世纪对未来的想象充满了乌托邦般的理想色彩。但在实际生活中,城镇化这一现代进程显然没有这么理想,其中包含的多重矛盾往往被许诺的光明未来所掩盖。它在带来现代文明景观的同时,却对人的精神世界带来一种毁灭感。人们对精神世界的维护,并不是保守、落后这样的词所能简单涵盖的,精神、情感对人的价值,有时甚至超过了生命。也许,这正是郭雪波《捉野蜂的男孩》这篇小说叙述的出发点。当然,小说叙事永远不会这么直接而简单。小说从两条线展开叙述:小黄毛在极端岁月里捕捉凶戾的胡蜂作玩具,抚慰自己孤独而屈辱的童年,在奶奶悲凄地死去后,他也融进野蜂窝,在岁月的漫衍中,身体成了世界上最奇特的蜂巢;伊茹黛受主抓城镇化建设的作副旗长的儿子邀请,多年后重返当年下乡的地方。此行的目的很复杂-------缅怀、告别、寻找,带着难言的痛楚和愧疚,也许还有她儿子的多重目的,其中至少有借助母亲协调矛盾,加快城镇化推进速度这一隐秘的目的。在后一线索中,借助伊的回忆,带出了潜藏在岁月深处的心灵之伤,两条线也自然地实现了交汇:小黄毛与副旗长是孪生兄弟。城镇化作为社会大势当然不可阻挡,村落文化或许也会如那个小山包一样在机械的轰鸣声中倒塌,但那铺天盖地的狠戾的胡蜂却似乎是一种警示,故事中的神秘化色彩也隐隐地表达着作者的某种期望。
孙频的作品一直擅长于向内挖掘人心深处的世界------这个世界永远幽暗、深邃而又无比丰富,本期的《海棠之夜》也是如此。李心藤是一个鳏夫,作为一个爱无力者,他从大学毕业起,相了四十年的亲却孓然一身。退休后的生活让时间变得无比漫长和广大,只好每天出入于公园,在人群中获得有限的慰藉,偶尔继续参加朋友安排的相亲。在公园里游走的过程中,他渐渐注意到一个在海棠林边跳舞的女人,与此同时,一个少女也在林中窥视着那个似乎要用生命在黑暗中舞蹈的女人。这是一对母女,让人惊讶的是女儿竟然怂恿李心藤去占有自己的母亲,并暗示自己还可以让这个老男人占点便宜。李心藤怀着罪感的拒绝使生活卑微屈辱的母女受到了更大的羞辱,少女转而通过让李看着自己的被奸污而建立起一种畸形的尊严感。在小说的叙述中,隐秘复杂的心理呈现如缓慢延展的皱褶,层层打开幽暗的精神世界。这篇小说表面上叙述的是李心藤的故事,但实质上正如孙频小说集《隐形的女人》的标题所示,指向的是被深深隐藏起来的女性,看与被看发生了微妙的逆转,就像小说结尾那个带着一丝邪恶的场景。而在这样一个有着一丝邪恶感的故事中,隐藏着作者的悲悯之心:世界上不一定有恶人,但生活却处处体现出恶的品性。朱山坡的《王孝廉的第六种死法》体现了短篇的锋利。围绕着怎么处置黑帮中可疑的背叛者,“我”设计了五种方案,却被老婆透露给了王孝廉。王指出了方案中的种种漏洞,这“谍中谍”般的迷局却让“我”心智大开,决定以无休止的修改构成对王心理上的虐杀。故事叙事流畅,人物关系也并不复杂,但却奇妙地拥有一种博尔赫斯式的玄秘气息。
“开端季”中的两篇作品都有不俗的表现。丰一畛《在志成应该做点什么》从标题上来看,有点卡佛的味道;从内容上来说,其实并不复杂,还是校园生活中那点事------爱情与性,似乎很狭隘,但作者写出了一种尖锐的生命体验。估计很多高校附近都散落着高低大小不等的临时出租屋,而这些屋里刻下无数和青春相关的痕迹。赵晓阳在平安夜带着氲儿开了房,却因为一个遥远的“大叔”横亘其间而使裂缝扩大为瘢痕一样的阴影。楚楚的介入则让受挫的青春再次涂上了不洁的色彩,无处安放的青春变成了玻璃上的一道污痕,并由此无可挽回地远去。在西洲的《消失在雨中》里,再次质疑了爱情的可能性或孤独的必然性。徐州与林萍貌似一对模范夫妻,一切都很正常,甚至筹划着未来的美好生活。但在春天连绵不绝的雨水中,林萍突然消失了。在可能的方法都用过后,徐州终于通过日记和林萍阅读过的小说中的痕迹打开了另一个人的内心。现代人也许确实过于忙碌,以至于我们有时觉得内心世界是一个冗余的累赘,正如徐州所曾理解的那样。但书中留下的痕迹如同暗语,单一的视角同样呈现了内心世界的复杂。日常生活本来就是一个噬心的主题,在雨中消失的不是人,而是心灵。当最后徐州走出家门冲进雨中,也许新的故事开始了。
考托福曾是中国一景,“到美国去”也很像是理想的另一张标签。陈谦的散文正是对出国经历的回忆。出国是一件很艰难的事,签证的曲折、经历的人与事也让我们和作者一起获得了一种体验。曾明了的《我的青春岁月》同样是回忆散文,但指向的是尖锐和疼痛。作为知青,作者曾在知青返城大潮中一人独处荒漠,生存本身构成了对生命的根本考验。也许正因为环境的残酷,所以更能映证人性的温柔。这种经历诚如作者所言,是一种不可以喝彩的财富。
诗人总是一些热衷于内心生活的人,但内心的呈现并不一定指向高远的未来或远方------特别是当下的诗人,我们都生活在现实的碎片中,并被这些碎片紧紧缠绕。阿翔的诗正是这样不断往返于心灵的飞翔与现实的琐碎之间,相互之间并不需要联系的逻辑,也不需要有序的转换,正像这个世界原本就自然地并置着所有的事物。安琪的《相约》篇幅并不短,但似乎更像是一种短章的集合。而短诗中的安琪与长诗中的安琪似乎是两个不同的人:长诗恣意凌厉,而且泥沙俱下地信手拈来,短诗则内敛得多,简洁而不时地展露出抒情的气息,也更多地与精神世界相联。所谓《相约》,既是诗人与自己内心的相约,也是爱诗的人与诗的相约,所以有一种并不耀眼的圣洁的光辉。
先锋诗歌在大陆的出现,转眼已三十来年,也应该是作出一些必要的梳理的时候了。霍俊明《诗在东北:远方有大事发生》正是这样的一种努力。早期先锋诗歌的出现,多少带有一些集团性色彩,譬如当年的东北和西南。文中通过对东北诗群的诗歌往事的梳理,认为这个群体的诗中体现出一种对远方的追寻,其中代表性的诗人王小妮则敏锐地对工业化时代的病灶进行了一种日常化的揭示。随着时光的流逝,那些活泼灵动的生机却渐渐消散,我们还能否从中打捞出锋利的碎片?随着贾平凹新作《带灯》的出版,作品中很多新的质素让文学界和评论界再次意识到这员大将的创造力。周明全的《贾平凹何以抛弃性书写》从“性”在中国文学中的书写历史及其意义评价出发,引发对贾平凹作品中性书写这一特征的思考,在宏观的历史视野中理解《带灯》中“性”的消失这一现象,充分肯定了作家这一转变的意义。“性”作为小说叙述的动力,在当代社会中越来越失去了价值,在一定程度上,却又能更好地促使作家面对表达的根本问题。作为新锐的批评家,周明全的批评文本体现出感性与理性相融合的文体特征,带来了新鲜的气息。
《相约》
安琪
1
黑色对应于春天的神秘
我走进母鹿群中
变幻一千种姿势
灵泉喷涌。承接裸露阳光
和手臂挥出的距离
你!三步之内的迸裂
拓荒的疆域为我呈出原始
我面朝何方,心无障碍
我决定闭紧一切书籍
存着潮湿,黑暗闪动的词
磨砺十座黄金废墟
我学会改进瞬间欲念
把你托出,留下一句哀伤语言
重新开始吧
但不要那只死神的母鹿回到
晚餐桌前
或许还会有一丝残余守望
这一个幻象露珠正在破碎
原谅我偷偷更换沉默
快速地与春天交着眼神
春天的神秘隐瞒了你
在内部你不断毁弃自己
使一种铃声突如其来
斜依空气,忘记归途
2
搬下风中那架银梯
跃跃一试,穿过七个洞窟
我梦到音乐深处藏着名词
动词、形容词和圆
大地重新焕发生机
谁与我共同患上冬天的热病
在一片白色中不住打颤
与阴影不再分离
那么多果实被风吹去
空中弥漫女人的馨香
像你用嘴呼出黎明
顷刻之间我又进入虚无
啊,漫长一生我会变得高尚
我知道高处有人,有美,有善
只在相约过后我才知道
有一种永远叫做快乐
放下。我久经你的睡眠
世界还原,波浪不息
我遇到一对爱着的鸟
嫁接风中,它们是一对不祥鸟
为着写作,同时还有别的什么
我不能分出太多同情和苦痛
此生你也没能觉察
风过后那对鸟已成灰烬
3
孤独传给身后,与何人下注
我听到饱和的琴声溢出
一个少女走在凹凸不平的秋天
她的长发白了又黑,黑了又白
是月亮的杰作,抑或是
我动得太多
我看见自己走在凹凸不平的秋天
有着轻轻的忧伤,发育不全的骨骼
即使你用寂寞唱处挽歌
我必将不问这空中的哀音
我放弃对你的追逐
今夜,我感到季节抽痛长路
你持久地把一枚落叶珍藏
我预见过镜中玫瑰
花开之后我必将看到你高举双刺
同时遁入天国的背景
多么奇怪的傲慢
我的一生不是坚持的一生?
我的一生不是征服,不是摘取
不是幻想?
我把自己逼入永恒
却不知永恒终要抵达何方
翻飞的蝙蝠,巨大的飘
让上帝的星期天容下我们
4
还有夏天,我感到茫然
无辜的话题在短暂碰撞后消逝
我只能偶然地辨出
几乎是你肯定了世界
醒着一种逃避,除去细小尘埃
忘记镰刀收割的诗歌
在光明与墙壁之间插入
一盘清新的火焰
谁让你突然走入空白
当我的呐喊不再发出声音
我已被千万次地询问
谁使我突然走入空白
些许停顿造出一天繁星
天空退出天空,在本质上
除了纯粹,还是纯粹
除了我,我无法把什么拥入怀中
与谁相约?日期不断更改
高大的马鞍离开了马
我存着一种虚幻表情浏览你
你是距离,绝不是爱或者死
你是过去的未来
有如我走在尘中,生已渺茫
啊,这盲目的行走,行走的我
究竟要带出什么样的风暴与雷霆
5
死亡的高音渐起
有些缓慢,一群人随着走动
天,使我张开翅膀
使击鼓下沉,静已停住
在这时,你轻揉草叶
你也看到了这撞击黑暗的痛
从另一节起,很快提升空旷
伟大的瞬间,我热泪盈眶
来吧,让唯一的生命白白流走
让热血闪耀,再归于寂灭
站在高处指向松针,远方
彗星放宽了四季的手臂
如平展着的1994年11月2日
集结,抖动,翻越神话
我承允自己要抵御死亡的偷袭
与梦定下一个协约
而你,穿透苹果园的透明
你已不能和这万物之纯进行
合唱。这是生命中最明亮的部分
我垂下雪花,仅以自己的身躯
我以此回报上天的恩典
愿我有过的幸福都是幸福
愿我命名的诗歌都是诗歌
愿荣耀永存,真理永存
6
为什么要那么早把时间结束
如果我已经上升
为什么你不能放慢自己的行程
与一声咏叹静坐
看蚂蚁在春天举行葬礼
把枯萎的花环排满四周
排满空中每一角落
失去艳阳,不分界限
那看不见的局部,始终亮着
你到过那里,有一株古老槐树
在那里你是零落凡尘的异乡人
像我曾有的感觉
我甚至幻想一只母鹿与我为伴
含着最初的孤独
我把它赠予你,栖落你心
让你与恒久结下同盟
现在我可以提前离去
四季略微变调,但无关大局
你等待,昏暗中会有人提灯而来
你将看到时间先于我们呈现辉煌
发亮的衣衫,岩上的种子
我要搬出黑色陶罐
与春天,雨云,燕翅,文字一起
构成一份丰美的嫁妆
7
蒙受祝福和礼赞
那些望天的人没能想到
第七日的神就在他们心中
我看到彩色大地骑上骏马
在丰收中遗下帐篷、创伤
和两副肮脏毛巾
光芒时隐时现
唯一的少女在诗歌中诞生
我为你祈祷:保持你的仪容
圣洁得不要空气
爱诗的人必将接受祝福
第七日的神引领我们
从尘世的东、西、南、北
一直到天庭中心
倾诉和聆听。触摸
一只蜻蜓翕动的羽翼
这是敲响梦境的琴音
所有爱诗的人相约为神
他们必将得到祝福和礼赞
我要越过足下的尘埃杂物
你也要把天空发光的部分
紧紧追随。花园在晨曦中露面
它盛大的宁静与芬芳
响彻诗歌的四面八方。
刊于《山花》2014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