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走与皈依的纠结——读安琪的《极地之境》/吴投文
(2014-05-04 17:2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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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投文安琪极地之境文化 |
分类: 人论安琪 |
出走与皈依的纠结
现在我在故乡已呆一月
朋友们陆续而来
陆续而去。他们安逸
自足,从未有过
我当年的悲哀。那时我年轻
青春激荡,梦想在别处
生活也在别处
现在我还乡,怀揣
人所共知的财富
和辛酸。我对朋友们说
你看你看,一个
出走异乡的人到达过
极地,摸到过太阳也被
它的光芒刺痛
在安琪的诗中,《极地之境》可能算是一首比较好懂的诗歌,诗歌的主题很容易把握,是一首还乡之诗、皈依之诗、救赎之诗。还乡可以说是一个世界性的文学主题,在古往今来的诗歌中多得不可胜数。即使在这样一个背景下,读安琪的这首《极地之境》,仍然使我惊讶,感到一种隐隐的震撼。安琪的诗歌具有混沌性的一面,这首诗应该说是相对清晰的,有一种清澈的诗性的力量。这种清晰和清澈表现在哪里呢?就诗中的整体情境来说,似乎没有安琪诗歌中那种惯常的飘忽、跳跃和晦涩,是抓住一个典型的生活情境来写,诗中有叙述性因素,但处理得非常节制,没有旁逸斜出的堆砌和游离。诗中的叙述性因素处理得特别好,与抒情性因素结合得严丝合缝,没有露出半点破绽。这是一首很耐读的抒情诗,诗人情感的抒发显得比较克制,虽然不能说是零度抒情,但确实写得比较内敛,在冷凝中显示出一种内在的热度。
从诗歌的题目来看,“极地之境”并非写实的,而是隐喻的,实际上是一种生存处境的暗示,象征一种特殊的生命状态,或者一种反思性的生命历程。极地,本是一个地理学名词,指地球两极的高寒地带,在人们的想象里,这是一个极端荒寒、苦寂,也充满神秘的环境。对一般人来说,极地遥不可及,只能在想象的情境中体验一次虚无的旅行。在安琪的这首诗中,极地既是空间距离之远,更是心理距离之远。极地之境,在诗中始终充满悬疑,留给读者去寻思和猜想的空间很大。实际上,在题目和正文之间,有一个巨大的空隙,这个空隙需要用读者自己的想象去填满。题目和正文的关联不是实有的,而是精神性的。在现代诗歌中,这虽然不是一种常规性的技巧,但也被一些诗人采用。这是一个相当冒险的动作,像走高空钢丝一样需要诗人有极强的平衡能力。诗的题目是隐喻和象征性的,像一道暗影隐藏在诗中,但却有比较明确的意义指向,覆盖着一层幻觉的底色。极地之境是一种想象性的生存体验,是生命的荣耀,也是冒险;是一种出走的动力,也是一种归来的慰藉。虚有与现实在诗中是遥远的两极,但又相互呼应,诗中有一种很深切的孤寂感,因此,极地之境实际上代表一种撕裂性的精神处境,理想与现实如同南北两极,诗人的精神苦闷实际上并没有找到出口。诗人有一种很深的慨叹,流露在诗的节奏和文字的皱褶里。
当我们试图打开这首诗的时候,倒是我们被这首诗瞬间打开和照亮。在这首诗所打开的空间中,还乡是一个起点,却永无终点,即使暂时归来,也是再出发的起点。诗的起句“现在我在故乡已呆一月”,表明诗人已经归来,现在与过去相对,故乡与远方相对,这是一个游子的归来之歌,其中包含着非常复杂的心绪。一个月是诗人在故乡停留的时间,但诗人的内心实际上并不安分,在筹划一次新的出走。然而,这又是非常珍贵的一个月,朋友们陆续而来,陆续而去,这里有热闹,也有寂寞,不管是来,还是去,似乎都有某种不真实的感觉。这些朋友们过着安逸的生活,满足于目前的稳定状态,他们不被生活中的冒险和精彩绽放所诱惑,也从来没有诗人当年的悲哀,他们也不理解诗人当年出走的选择。这里,安逸与悲哀,时间和空间、过去和现在、痛苦与快乐、成功与失败呈现出两种生命状态的对照。然后,是一个回放性的镜头,展示一种青春的生命历程。“梦想在别处”,“生活也在别处”,这实际上是对过去青春生活的萦怀。“别处”并非现实状态,而是理想状态,是诗人所追求的一种生命形式。这种“别处”生活既是诗人的收获,同时也是一种失去,“现在我还乡,怀揣/人所共知的财富/和辛酸”,诗人似乎有难言的疲惫感,也有隐隐的自豪,在财富与辛酸的后面,包含着一种从生命深处浮上来的惆怅感。这是一种真实的生命状态,在诗人对生命的理解和认知里,包含着一种深切的悲剧意识。
在诗的结尾,诗人对自己的朋友们说,“你看你看,一个/出走异乡的人到达过/极地,摸到过太阳也被/它的光芒刺痛”,这一笔出其不意,也非常感人,这首诗的沸点也在这里,让人在感动中陷入沉思。还乡对诗人来说,并非只是从空间位置上返回故乡,更是一种心理与精神上的皈依,但诗人再次出走的内心冲动并没有平息,诗中交织着一种出走与皈依的矛盾心情。这实际上是一种诗性生命形式,不安分的灵魂恰恰是创造的源泉,生命的丰富就包含在创造之中。另一方面,这也是一首救赎之诗,出走与还乡实质上都是救赎之途,生命在救赎之途中创造出不竭的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