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女诗人两题:《颜艾琳》《紫鹃》(《诗歌风赏》2013年第二卷)
(2014-01-25 20:4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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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艾琳》
文/安琪
我想从这首诗进入颜艾琳:《听海子的妈妈朗诵》。
在2012年3月24日秦皇岛“海子诗歌艺术节”的那个现场,我和与会的近千名师生一起,静静聆听了海子母亲操采菊女士朗诵的海子名篇《祖国,或以梦为马》,老人家神情庄重,朗读中间杂以有力手势的情景被定格在每个人的记忆里,如今,颜艾琳用一首诗继续拓展了海子母亲朗读的深意——年老的母亲已退回到女儿的身份,需要被海子,及海子的弟弟照顾;而早逝的海子,则是母亲永远不会衰老的儿子,永远活在他的25岁中。这里面时空的错乱,亲情人伦的逆转,在在透露了诗人颜艾琳对日常生活的诗意思索,谁没有经历把老人当小孩宠着哄着的时候?而这被宠着哄着的老人,当年是宠着哄着小孩的父母。生命的轮回就这样被颜艾琳观察到,并锲入诗歌中。
这首诗还回答了网络上曾有的对海子母亲朗读海子诗篇的不理解,在这些人看来,这是主办方在折腾老人家,而其实,置身现场的人都能感受到老人家朗读海子诗篇时的神圣与自豪,那一瞬间,海子已不单单是母亲的孩子,而是诗歌的孩子,母亲也不单单是生养了作为人的海子的母亲,而是生养了作为诗人的海子的母亲。这种一言难以尽述其中复杂情感的事实又岂是不在现场的人所能感知?从这首诗里,我读到了颜艾琳豪爽侠气表象内的细腻与善感,在那个夜晚,她“激动地当场写下初稿,写毕,泪已溃堤”(颜艾琳语)。这唯一刻录下那个瞬间的诗篇因此显得弥足珍贵,可以想象,多年以后人们回首“海子诗歌艺术节”,一切都已模糊了,只有《听海子的妈妈朗诵》如同一幕小型话剧,闪现在阅读者的视网膜里。
说到话剧,不由得想起颜艾琳在台湾与人合编自演的舞台剧《无色之色》,这个一向以前卫又惊世骇俗形象示人的颜艾琳,20岁那年夏天以高分落榜台湾最重要的艺术大学戏剧系,竟然在42岁夏天,正式受邀与李清照私人剧团合作完成这部被喻为“中年女性大胆自我告白”的舞台剧,台湾媒体在相关报道中特别提及颜艾琳“不但没有放弃婚姻”,还“积极展现自我能量,藉由舞台展现另一种女性自主”,可见全球范围内,女性要自主似乎必得没有婚姻或放弃婚姻。
对此,颜艾琳颇为愤愤。但无论如何放眼周遭,优秀女性保不住婚姻的个案屡见不鲜,细究原因会是一本女性主义专著。颜艾琳的幸运在于,她的夫君吴钧尧也是台湾优秀作家,吴均尧所著《金门》一书,真实描写了两岸对峙期间金门的生活状况,成为学者研究当年事绕不开的文本。前年创作的《火殇世紀》更得到台湾创作的大奖——金鼎奖,有夫如此,有颜艾琳如此,也就不足为奇了。
从嘉南平原上走来的颜艾琳,有淘书癖,自称绝版人,专收绝版诗集——都知道诗集印数极少,恰恰这少,成就了颜艾琳的收藏瘾头——迄今家中收藏有近三千册的古今中外诗集,其中相当一部分来自二手书店,相当一部分的诗集扉页上签有作者及购买者的手迹。除此,颜艾琳还有玉石饰品恋物症,十几年来自学宝石饰品设计成瘾,本人曾得其所赠亲手串接的手链一条,时在2008年夏天的某次诗会。在那次诗会上,颜艾琳还显示了她环保主义者的心,每逢用餐,必拿出自备的银筷,从不用餐厅提供的免费木筷,她并且极力号召诗人们都向她学习。颜艾琳的第三个爱好是收藏老瓷器然后把它们依照大小叠加起来,自得其乐。想想这一屋子的书和饰品和瓷器,颜艾琳的家离展览馆也就不远了。
这几年颜艾琳往返于台湾和大陆之间,成为大陆诗会最常露面的台湾诗人,每次开会,颜艾琳都要拖着重达10几20公斤的诗集诗刊,她发现,大陆对台湾中生代诗人了解甚少,因此自觉承担起推介台湾诗人到大陆的使命,每一本书都能传递一份台湾诗人的声音。颜艾琳特别不能接受大陆诗人对台湾诗人的偏见,经常在博客上发牢骚。但在我看来,大陆对台湾诗人的推介已远远大于台湾对大陆诗人的推介,可见,两岸诗人在彼此的认知上还是存有一定隔膜。
2006年我第一次从韩国翻译家金泰成教授口中听到颜艾琳的名字,其时他手里拿着韩国《诗评》杂志,上面登有他翻译的颜艾琳和我的诗作,他说,你们都是优秀诗人,应该互相认识。时隔两年,我就在上海见到颜艾琳并且知道她的祖籍也在漳州,我们都是能讲闽南话的闽南女子,那种眉眼间的地域特色是一致的。而颜艾琳外表的活泼洒脱和她诗中极具先锋意识的书写风格也是我一直以来追求的,我喜欢颜艾琳的另一个从未说出的原因是,1980年代我在漳州三中读英语班时,老师为我取的英文名字Aileen,翻译成中文便是:艾琳。
2013-01-09
《紫鹃》
文/安琪
连续两天在紫鹃的博客和诗生活个人专辑逡巡,依稀捕捉到紫鹃生活、情感及写作点滴,这个出生成长于台北的女诗人,因其父亲乃屏东县恒春半岛人(从福建漳州迁移过去),所以把自己的博客取名为“紫鹃在恒春半岛思想起”。“思想起”在闽南语中意为“想起”(有一支闽南语歌曲用的也是这三个字),多了一个“思”字那种古典的雅韵顿时弥漫开来,仿佛多了几许深刻的况味。紫鹃的个人专辑名“我和我的影子在跳舞”,很有对影成双孤独总是难免的自许。2012年5月漳州诗歌节上我和紫鹃有了一次近距离接触,知道她果然至今单身,看到这专辑名也就有种心领神会的默然。
紫鹃并不是独身主义的实践者,之所以未婚有她良缘未到之故。在那个初次相见由集美大学文学院夏敏教授做东的饭局上,我看到的紫鹃特别红楼梦中人,瘦削、苍白、五官精致,举凡古典诗词加诸美女身上的词汇放到紫鹃身上也完全合适。熟悉之后我对紫鹃说,你其实更像黛玉而非紫鹃。无论是偶尔的捧心西子式的胸口痛,还是言谈与文辞之婉约,紫鹃都像中国传统氛围熏陶下的大家闺秀,只在行为的落落大方和衣着打扮的牛仔格子衫上,紫鹃显露了她现时代人的证据。
作为父母独生女的紫鹃,很早就继承家族产业在父亲的科技公司供职,公司生产滤芯与口罩。在“萨斯”肆虐的那年,天天一开门门外就排着长队等待批发口罩的客户,那是口罩销售的大好时光,但公司的口罩并不因此提价一分,紫鹃说,发这种灾难财是不道德的,会遭报应的。这是有信仰的人处理世事的态度,她有她坚守的底线在,某种程度,这也是诗歌赋予一个诗人单纯的不以物质利益为上的纯粹品质。
紫鹃现为《乾坤诗刊》主编,亲自采写了很多台湾老一辈诗人如余光中、罗门、商禽、管管、向明等,用心的紫鹃在每次采访前都会做足功课,她提问余光中先生时提及的两首短诗《天使病的患者》和《超现实主义者》让余先生发出如此惊叹“你有注意到这两首诗啊?你看得很仔细”,也就是在那次采访中,余先生说出了这样精辟的见解——
对一个作家来说,江郎才尽是对生命不再敏感,所以就写不出作品来。江郎才尽另一个现象是,对于语言也不敏感。所以一个作家对生命敏感,对母语敏感,是应有的责任。
把余先生关于创作的这段话提取出来源自于大陆诗界普遍存在的“越老越写不出诗”的现象,每个诗人从一开始的不承认“诗是属于年轻人的”,到中年之后迎面撞上的创作挣扎及至最终的缴械投降,却原来都是因为对生命和语言的不敏感。这真是令人心惊的提醒。
紫鹃经常在《联合报》副刊发表文章,记录一些个人所见所闻所感,她会在音乐声中泪流满面,会跟随一个漂亮的混血儿连续拍照(在征得孩子母亲同意的前提下),会设想与一枝空心的芦苇恋爱,会在采访受挫时自我勉励“多想一些美好”,会挎上背包到北海道旅行……以上种种莫不使我们联想起她的作家前辈三毛,那种情感的丰富和在担当生活之外的感伤与浪漫。当然紫鹃这样的生活方式在如今的大陆也很常见了,温饱解决后人们就会去喂养贫瘠的精神了。
在诗歌创作上紫鹃强调诗与生活的自然结合,她认为每个人都有能力抓住生活中诗意的瞬间闪现,也因此每个人都可以在某个瞬间成为诗人。譬如有一回,紫鹃的母亲在搅拌牛奶时随意说出的“你看,白色牛奶,拌一拌是白色的浪花”,仅这一句就让紫鹃感到快乐,感到母亲就是诗人。
阅读紫鹃文字我总能读到字缝里的那份凉意,这也许与她自小多病有关?她曾有言,“我并不想出诗集的书。我想出的诗集,是在我死去之际,一群朋友为我出的纪念专辑,我想这样更有意义”。
刊于《诗歌风赏》2013年第二卷,娜仁琪琪格 主编,长江文艺出版社2013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