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散文诗的方式读爱斐儿
(2013-12-19 22:3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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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诗爱斐儿安琪文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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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散文诗的方式读爱斐儿
1)
未及为《非处方用药》(2011年)写下只言片语,《废墟上的抒情》(2013年)又来了,两本散文诗集的出版间隔仅有两年,不免令人惊叹爱斐儿在散文诗领域的自如与舒展,显然,这一方天地非常适合她狂飙突进。爱斐儿1984年开始诗歌写作,1986年发表处女作,1988年之后中断写作多年,1999年再度开始诗歌写作,2009年9月加盟“我们”散文诗群体后始致力于散文诗的写作和探索,积郁多年的诗情终于找到最恰切的表达方式,遂一发不可收拾,文思喷涌,成为散文诗群体里的翘楚。
2)
爱斐儿散文诗有很高的辨识度,这使得她轻易就能在一群散文诗作者中脱颖而出。
首先是她浓郁古典气息的语言风格,出入她文辞间的苍茫、哀愁、寂寞、缠绵、忧伤、起起落落、浮浮沉沉……等词素,仿佛在我们面前铺展开一幅古中国的画卷,而爱斐儿所倾诉的对象几乎又都是与这些词素息息相关的物事:君子兰、小月河、元大都废墟、木兰围场、北土城、河流……也就是,爱斐儿选择了与她所表现的对象相符合的语言方式,呈现在读者面前的文本因此显得和谐而庄重。
是庄重,爱斐儿的散文诗不是那种风花雪月的浅唱低吟式,她是一个有侠气有骨气的女汉子,她更着力切入的是沉郁的生命关怀、宏大的历史叙事。她写道——
先人举起骨殖中的磷火,“在这儿”,他说。
她还写道,他们在一场战事里生命是轻的。轻如草芥。轻如尘土。轻如鸿毛。泰山不是用来形容他们的牺牲的。
这是一个足以震憾人心的感悟,颠覆了我们一直以来被灌输的关于鸿毛与泰山的比喻,统治阶级总想要每一个个体生命为他们的统治献身,但爱斐儿说,每一个个体生命的付出都是轻的,而非统治阶级所说的重。爱斐儿进而否定了泰山的被利用,泰山即使是重的,也不是用来鼓励个体生命的消泯。
然后我们会继续循着爱斐儿的思路走,如果我们鼓励统治者去死,告诉他,你的死重于泰山,他愿意吗?追溯古今,我们看到哪一个朝代哪一个统治者有过他们鼓励百姓的重于泰山的死了?没有,即使有死,也是凄惶的江山不保后的可怜自决。
我曾询问爱斐儿为何有如此深厚的古典功底,她说,大学读的都是这类,背诵最多的是医古文张仲景的《伤寒论》和《黄帝内经》,以及汤头歌,迄今爱斐儿还认为,读来读去还是古诗耐读,她的微信经常传送的是古诗词、古琴曲。爱斐儿自己也在学古琴。
爱斐儿毕业于山西中医学院。
爱斐儿散文诗的辨识度还在她坚定而清晰的写作方向,细心的读者都注意到她的智慧,她从不零敲碎打,东写一章西写一章,她的散文诗从来都是一个系列一个系列地写作,一个系列一个系列地推出。她不勉强自己写不熟悉的事物,而是非常准确地定位在自己心力所及的部分。其中尤为人叹服的是她的《非处方用药》。
3)
请允许我借用散文诗大家灵焚的推荐语:期待中的爱斐儿散文诗集《非处方用药》出版了,我相信这是一本将会受到当代诗坛普遍关注的力作,作者作为大夫,从自己的日常经验、熟悉的事物入手,用中草药中99种药草各自所具有的特性、疗效,用爱、情、思为调剂“配方”,追求产生对于人间情感与思想疾患的疗效,这种视角前无古人,堪称一绝。我相信,这样的作品,自然会走进未来的文学史的视野。
非处方药是指为方便公众用药,在保证用药安全的前提下,经国家卫生行政部门规定或审定后,不需要医师或其它医疗专业人员开写处方即可购买的药品,一般公众凭自我判断,按照药品标签及使用说明就可自行使用。王慧琴医生上班治病救人开药方,下班换下白大褂,穿上诗人爱斐儿的便装,挥笔写起了非处方用药。想想该是多么吸引人的画面。
对读者而言,《非处方用药》更像一本植物记、草木诗,99味中药一一从中医药房发黄的抽屉里走出,诉说着与自己的身世有关的传奇与想象,读来满纸花香、药香、青草香。
2010年,诗人爱斐儿开始创作一组名为《非处方用药》的系列散文诗。她将中华传统文化中的一个特殊元素——中药,作为抒写题材,选取《本草纲目》中的中草药意象,完成了互文吸收和变形,她以医生、女性、母亲多重身份和当代文化视角挖掘《本草纲目》中药物的植物性、药理性背后的文化意蕴,并赋予其浓厚的诗性和人性光辉。在诗人笔下,停留于几千年历史记载中的中草药内涵,得到了一次全新的现代性诠释。灵动的女性视角,丰富而敏锐的情感体验,独特的抒写题材和方式,深远而洞彻心扉的大爱思想,诗人自觉不自觉间创造了的一组组关联、同构的意象群落,构建独特的生态书写体系。
4)
我曾有过5年时间居住在小月河畔,因此,当我拿到《废墟上的抒情》后首先翻到的就是这一篇。
同样一条小月河,虽然我和爱斐儿住在它的不同河段,但我们目力所及的河是一样,河两岸的悲欢离合、生老病死,是一样的。我住了5年,不曾为小月河写下哪怕一个标点符号,因此当我读到爱斐儿的《小月河》50章时,我深感惭愧之余也悚然而惊,为自己感觉的麻木与迟钝而陷入反思。爱斐儿在《小月河》组章后记写道——
就像一种天意,这条安静无波的小河成为我生命中一部分。
相比于爱斐儿,我辜负了这份天赐的美意,如今我搬离了小月河,也许今生再也无法回归此地(这几乎是肯定的),因为没有文字存证,小月河就像过往岁月中无数个没有面目的日子,连影子也没有留下(而我5年的小月河边的日子,其实是那么的惨痛,不堪回首)。
现在,我只有在爱斐儿的文字中提醒自己:我有过居住在小月河畔的历史,曾经。
爱斐儿的小月河,不是凡尘俗世中的小月河,而是她心灵感受中的小月河。爱斐儿不负责实录小月河两岸民众的日常起居、柴米油盐,她更像是和小月河诉说自己对星辰、废墟、夜色、秋光……的感知,归根结底,小月河是她诸多思绪的出口,使她绵延不绝的内心生活有了落到实处的依据。爱斐儿的内心生活真是充沛丰满,而繁茂。
内心生活!
回想在鲁院上课时李敬泽先生讲到的“内心生活”,他说,人,只有具备内心生活才能成为自己和生活的主人。1980年代以来,文学创作文学批评有对“内”的恐惧,仿佛只要向“内”转就不靠谱,就个人情调,于是一味地提倡向“外”,其实把文学分为内外是愚蠢的,真正的内心生活永远是向世界敞开的过程,也正是在向世界敞开中才有意义。谁又能在文学中切出内外?
我幡然醒悟,何以爱斐儿的散文诗有这么强烈的抓人的力量,她其实写的就是自己的内心生活。她的内心生活,又着实是向外界、向世界敞开的。
5)
程光炜教授在读了《废墟上的抒情》后写了一篇题为《关于古城的诗》的文章,开篇即道“爱斐儿写的这座古城,我也居住了二十年。经年累月的生活,让我对它失去了敏锐的触角,只觉得它在这个国家是独一无二的,是难以用文字来形容的,却一直无法悟透其中的原因。这座城养人的心气,使人眼光远大,但也使得人经常昏昏沉沉,这种相互矛盾两股气流,令人不知内面的奥秘。我想这可能是爱斐儿试图把它变成诗篇的理由”。
对这座庞大的古城,爱斐儿选取什么角度入手?她说:废墟。在代自序《我与废墟》一文中,爱斐儿展现了她散文诗以外的另一才华:散文。我是在微信上读完这篇2290字的散文的,竟仿佛有读史铁生《我与地坛》一样的感动和感慨,我深知在爱斐儿心中有一个文坛巨人的影像在那边当榜样,这个人就是史铁生。史铁生雕塑出了地坛,爱斐儿要雕塑的是元大都遗址。这个如今被开发为公园的遗址,是爱斐儿日日必经之地,我理解在爱斐儿心中,一个朝代既已倾废,繁华既已不在,又何必用遗址来聊表祭奠,索性就用废墟一说来得彻底,爱斐儿身上的决绝经由她采用“废墟”完成对元大都遗址的重新命名可见一斑。这很大程度与她的医生身份有关。
爱斐儿用了20个章节来写她眼中的废墟,所写的意象大都跟朝代兴亡有关,这是一篇英雄挽歌,一曲生命的创造与毁灭的哀歌,字里行间的荡气回肠,让人感叹女诗人胸中藏着的万千气象。
我读过不少诗歌形式撰写的24节气,用散文诗形式的目前只读到爱斐儿收入本书的《河流的指纹》。也许是爱斐儿写得太好了,现在我要说,24节气似乎更适合用散文诗阐释。
6)
第一次见到爱斐儿是在山西诗人温建生做东的一个饭局上,端庄娴静是她给我的第一印象。此后,这四个字就一直持续跟随着她,并不因为见的次数多而有分毫改变。爱斐儿真的是古典美人胚子,她的美是从容、大气的,是那种正宫娘娘的美。那次的饭局大家获悉她的医生身份后,话题便不由自主围绕着健康与疾病转,诗歌重要,身体更重要,尤其在座都已人到中年。记忆最深的是爱斐儿的死亡观,她说,她很早就跟女儿说好了,倘若到了重病缠身,不要把她送医院,她希望在家里安静地等待死亡。爱斐儿说,其实很多人到最后是治不好的,医生也是心里清楚的,但病人家属要求救治,医生也不能不管,只好切开气管,浑身插满管子地治,最后还是救不活。病人往往一身插满管子地死去,这种死法在爱斐儿看来是没有尊严的死,她不希望这样。
爱斐儿曾在微信说到,她的母亲是在家里,是在她的怀抱中安然去世的,这是她能给母亲的最后安慰。
我真的被爱斐儿这段来自自身体验的缓缓表述震到了。如果你见过爱斐儿,一定会被她平静安详的讲话语调吸引,这种语调讲出来的话有摄人心魄的力量。爱斐儿在回到王慧琴大夫身份的时候,就是用这种语调安抚病人,给病人心灵带来救治的信仰的吧?
我后来把这段话复述给了母亲听,母亲恰好也跟我和妹妹说了同样的观点,她说,哪一天我像你父亲一样得了不治之症,你们不要把我送到医院,送去也治不好,还插了一身的管子遭罪受。我因为听了爱斐儿的话,就点头称是。要是没有爱斐儿有言在先,我就是内心觉得母亲说得有理,也不敢这么附和啊。按中国人的传统教育,亲人患病哪怕倾家荡产,也得在医院倾荡完才叫孝顺。
现在,有爱斐儿这段话(她也写在微信了),大家是否对疾病与死亡有了全新的认识?
7)
2013年10月,温岭发生了病人杀医事件,以此为导火索,近几年医患矛盾引发的诸多问题被点燃了,医生们纷纷为自己陈述委屈,爱斐儿的微信也一改平日的温文尔雅,接连转发了相关文章。
作为一个潜在的患者,我在跟爱斐儿的多次接触中已陆续了解到医生这个行业很多难以向外人道的苦衷,举例说,一个医生平均一天要接诊60个患者,一个患者说十句话,一天下来这个医生就说了600句,常常回到家都没有开口的力气了,更何况接诊患者又是动脑力心力的活。
应该说我完全是通过爱斐儿才比较具体地知道医生这个行业的艰辛,因此在这次医患事件中,我站在了医生这边。普通百姓确实对医院和医生有着太多的误读,就拿药价来说,高药价并不是医院定的,而是有关部门定的。我记得我在爱斐儿微信中读到她转的一文,提到心脏支架如何便宜,但在医院又如何贵,那个医生这么写道,无论贵还是便宜医院都无权购买。我读了之后才明白个中原因。
作为一名优秀的散文诗人,爱斐儿有她广泛的读者群,客观上她也经常担负起院外医生的责任,我就经常电话咨询她头疼脑热的问题,每次她都耐心解答并给我很大的安慰。爱斐儿身上有一股正能量的气场,她的沉潜和安宁事实上为医生这个职业做出了完美的形象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