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故事与诗意色彩的完美结合

                                         童庆炳

    我和莫言有很多共同的地方，莫言是从农村出来的，我也是从农村来的。莫言所写的农民的那种体验，那种生存状况，我特别能够理解。在他还没有成为我的学生时，1985年，他发表了第一篇作品《透明的红萝卜》，我就预感到中国文坛将有一颗新星冉冉升起。1988年，当时我任北师大研究生院常务副院长。我想，为什么不可以把那些像莫言般有才华的人召集起来，给他们办一个班，讲文学创作知识等等呢。得到批准后，我首先第一个要招的就是莫言，虽然他看起来“有点土”，可是他内在才华横溢。他的小说即使描写艰苦的生活，也能写出诗情画意。

    莫言刚才说他就会讲几个故事。“会讲故事”，关键不是在后面的“故事”两个字，而是“会”字。会讲不会讲，这是大不一样的。巴尔扎克曾说过：“任何一个人都有故事，任何一个人在他叼着烟卷在树荫里散步的时候，都可以构思出一部、两部、三部的小说来，但是要把他的构思变成纸上印刷出来的小说，这个道路是漫长的，有时候是完全不可能的。”而莫言就是这样，他不但有故事，关键是“会”讲。我们一般人写黑的就是黑的，白的就是白的，但是莫言能够把黑色的东西写成一种带有诗意色彩的东西。这是非常不简单的。至今，我还非常喜欢他的《透明的胡萝卜》，写的是“文革”后期，一个默默不语的农村小男孩的故事。他没有说过一句话，这种生活是多么凄苦啊，但是心里面有亮点，亮点是莫言给予的。这就是会讲故事与不会讲故事的区别。

    莫言认为小说的创作有三元素，一是故事本身，二是结构，三是语言。结构谈何容易，语言谈何容易，文学就在这里！而不仅仅是在一个简单的故事中。他现在这种会写小说的本事，会讲故事的本事，不但得到了中国人的承认，而且得到了世界的承认。

    2012年，在我看来，中国文学最大的盛事，就是莫言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我们都为莫言得诺贝尔文学奖感到骄傲。全中国人都感到骄傲，全文学界为他感到骄傲，因为他是文学界杰出的代表！整个北师大为他感到骄傲，因为他是北师大的学生！而我，作为他的一段时间的老师，为他讲过“创作美学”这门课，我内心感到非常的欣慰。
    莫言他们那个班，虽然有些同学“毛病”一大堆，但是我认为，任何一个人都有缺点，问题不在于“毛病”，关键是一个人能不能为社会、为中国贡献他的才能。所以，我期待，十年、二十年以后，我相信，莫言同班同学里，还会有一个人得诺贝尔文学奖，我期待着。
    实际上，不论在中国，还是在世界上，优秀的人很多，在“作家班”里，优秀的人也很多。作为老师，我为这些有“毛病”、但是很有才华的学生感到非常欣慰。每当我在杂志上看到他们的名字，看到他们写的小说，我会不睡觉、不吃饭，来读他们的小说。

    莫言的四部小说，从《透明的红萝卜》、《丰乳肥臀》到《生死疲劳》、《蛙》，我全都读过。《蛙》的故事非常难写，莫言写了一个艺术悖论，说计划生育很好，但是计划生育毛病也很多，他把这两者写得那么复杂，用他自己的话说有时候写得有点“暧昧”，用我的话说，是写出了一个艺术悖论，这就把复杂性、矛盾性、丰富性写出来了。《丰乳肥臀》，曾经遭到了很多的批评，但我觉得，《丰乳肥臀》可能是他到目前为止最好的一部小说。我建议大家去看看，看完后才会感动，才知道莫言讲故事的才能究竟在哪里。有很多简单事情，莫言都能讲得很复杂、丰富，而且非常有诗情画意。

                                              [录音整理稿；祈愿恩师童庆炳先生身体健康，早日康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