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实之间》

——听刘庆邦先生讲课笔记

文/安琪

2013年3月15日，鲁19迎来了刘庆邦先生的讲课，课题《小说创作的实与虚》，这是一个有意思的巧合，在传说中仅次于春晚的315晚会的这一天，刘先生要讲的是虚实问题，而315，众所周知，是崇实（真）反虚（假）的。生活与创作的虚实问题就这样相聚于同一天。

为了写作本文，我从网络调出了刘先生的短篇小说《神木》，此前我曾看过电影《盲井》（国内未公演，购碟看的），对影片反映的残酷的底层生活现实深感震撼，此番听刘先生讲课才知影片改编自他的小说《神木》。神木是陕西省榆林市所辖的一个县，是国家级陕北能源化工基地的核心区域，煤矿众多。小说《神木》从题目就提出了虚实问题，1，它并未在文中说明故事发生地是在神木县，但读者却能因为小说的煤矿主题而自然联想到神木县；2，小说中作者给神木的解释是，煤是树木的灵魂，是树木死后变成的，他并且借助一个民间故事讲述了先人们无意中燃烧黑石块后发现了黑石块的功用，且因为黑石块身上有树木的纹路而认定黑石块是树木老了以后变成的，这黑石块就是煤，煤就是神木。也就是，单单一个小说题目，刘先生就融进了虚实写法，在有限的“实”（神木作为地理存在）和无限的“虚”（从神木的字面义引申出的煤的象征义，以及神木之“神”施加于小说的神性存在）之间，不断变幻，不断拓展阅读的想象空间。

《神木》发表于2000年《十月》，时刘先生供职于《中国煤炭报》。19岁就招工到煤矿基层工作的刘庆邦，对这一行当的各项流程都很熟悉，到报社后又当了多年记者，了解到这个黑色职业的“黑色”暴力，时有犯罪分子用打死同伴的方式来骗取赔偿金。刘庆邦很震惊，一直想把这种不法行为用小说形式表达出来，他知道，新闻报道只是对现实生活的照相翻版，没有升华，只有变成小说意义的小说，才能和新闻纪实拉开距离。但要怎样把这种丧尽天良的无人性行为揭露出来？刘庆邦在脑子里构思了一年，他知道不能如实照搬他了解到的现实（这样的话就不叫艺术作品了，而是要找到一个合适的切入口。有一天他路过北京某中学，正逢放学，孩子们哗啦啦涌出校门的场景激发了他，他一下子找到了小说的关键点——从一个孩子寻找父亲入手，《神木》就这样挥笔写出。

利用煤矿杀人讹诈赔偿金是生活真实，孩子寻找父亲是作家的合理虚构，这是第一层虚实结合；第二层，生活中的杀人讹诈赔偿金没有谁良心发现而悔改，但在小说中，刘庆邦让其中的一个最终不忍下手在杀害了大点子（父亲）后继续施毒手于小点子（儿子），他几次拖延杀小点子的机会，最终他和另一个杀人犯同归于尽于煤层深处，而让小点子活着出去——这艺术的虚构其理念支撑来自于作家心中的理想之光。刘庆邦赋予《神木》一种理想，试图用理想之光照进现实，他说，每个人的写作都不能放弃理想，人类走到今天都是坚信理想能够照进现实，我们写小说不能让人性之恶贯彻到底，而要给人生一点希望。生活之实与理想之虚，就这样结合到《神木》中了。

正是对理想的坚持，使得刘庆邦不满意改编成电影的《盲井》结尾让小点子捧着两万赔偿金走出煤矿，在他的小说中，小点子是一无所有离开的，他希望小点子依然保持着他的纯洁。两个小时的讲课，刘庆邦从路过元大都遗址公园看到柳树软了，玉兰花杏花花苞鼓起来了开讲，从花之美丽的短暂谈到人生的短暂，从人生的短暂谈到精神和灵魂之绵长，他认为，作家选择写作这个职业就是选择了精神和灵魂的美丽。有什么样生命的质量、力量和分量就能写出什么样的作品，这三个量不是物质性的，而是精神性的判断。质量至少包括五个因素：善良的天性（善良不一定成为作家，恶人则永远成为不了作家），高贵的心灵（把生命的价值看得高于一切，把生命作为一种目的而非手段），高尚的道德，悲悯的情怀（先有悲痛才有慈祥，因为看到了生命的尽头而有着强烈的生命意识，对生命有悲痛感，譬如苏东坡、曹雪芹），坚定的意志（你可以怀疑自己的才华，但不可怀疑自己的意志力）。

关于生命的力量，刘庆邦指的是对世界有自己的看法并能表达出来，现代作家中刘庆邦认为鲁迅先生的生命最有力量，当代作家则是史铁生。

关于生命的分量，刘庆邦说，生命的分量不是先天就有的，一个人经历很多挫折磨练，锻炼再锻炼，加码再加码，分量就不断增加。这方面的例子古有司马迁，今有莫言。

小说创作能否传授，刘庆邦答曰：能。于是他在这个春天的鲁院传授了他对小说创作虚实问题的处理，以《神木》为例。

                                           2013-3-17．鲁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