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的爱和如何爱/程光炜(《星星》理论月刊2012年11/12合刊)
(2013-02-05 12:19:52)
标签:
星星理论程光炜三国赤壁文化 |
分类: 安琪收藏 |
然而,这个年纪的夫妻只靠山盟海誓是难以维系的,尤其是到了生死关头的时刻。那生死的关头却又经常是无声无息中到来的,即使极其平常的日常生活中,也时时潜藏着某种危机——只是我们习焉不察毫无察觉罢了。作者有过于敏感的心态,她早就预感到了:“我使劲排除不祥的预感方能把五月的鲜花尽种怀里/公瑾,我想你一定看到了我越睁越大越痛的眼/它们能盛放多少相聚的快乐就能盛放多少离别的哀伤”。中年人的离婚之痛并不是简单临时的解脱,而是更深一层也不为人所能道的“离别的哀伤”——永久的不可能再来的人的离去。安琪有何等敏感的心绪?恐怕颤颤噤噤,如履薄冰这些词汇都难以形容。所以,她才如此刻骨铭心地叫着:“墙上的剑发出吸血的寒光,公瑾,我听到它在叫你/我也在叫你,/我在你呼吸的边上,此刻,星月寂静唯有你的呼吸发出”。这首诗,真的比“中间代”时候对诗歌的理解好得多了。它迟疑委婉,反复再三,叮咛不已,显出了作者表达的繁复和层次感。
男人对女人的爱起源于“香草美人”的原型,这种情结亘古不变,即使现代人也是如此。但子林知道,这种原始情结只是生命的冲动,中年时代对它的滋养,却需要天长日久的训练和耐心培育。于是,《夏》、《秋》、《冬》便是他设计的一个循环往复的时间的秩序。诗歌的节奏最初来自人类对自然秩序的认知,经历万千岁月,便成为人对万事万物的牢不可破的认知模式。子林学理论出身,不是不知道如何把知性的东西埋入诗歌作品之中,又如何通过诗歌的生命灵动,把它一次次重新点燃。他的诗,细致体贴,观察敏锐,又辅之以温婉湿润的情调加以调节。在我看来,这一组诗是他对安琪的“赠答”,是来自天上人间的心灵的唱和,是久居于人世的人对中年感情的固执的坚持,也是他真正懂得对方的长远的凝视。
——————————————————————————————————————————
【附】安琪、吴子林诗作
《星月寂静夜说给公瑾听》
安琪
墙上的剑发出吸血的寒光,公瑾,我听到它在叫你
我也在叫你,
我在你呼吸的边上,此刻,星月寂静唯有你的呼吸发出
吸血的寒光,我问你不打行吗?
你说不行,你说曹贼已到家门口他就要夺走我
你说东吴女子三千哪一个都是我
公瑾,在那将来的酷烈战役上,我不能学那虞姬善舞
为你慷慨悲歌一曲
也不能仿西施施计,愤怒中献出此身
在那一生中最委婉的秋天,父亲把我许配给了你
你,吴国最雄姿英发的才俊
最先得以用你的生命来与这个国家的危急存亡匹配
你,我唯一的丈夫,我必得用担忧与恐慌把这唯一
牢牢抱住。当轻风吹送来阳光小麦般的香味
我们行走在环佩叮当的水边小径
我使劲排除不祥的预感方能把五月的鲜花尽种怀里
公瑾,我想你一定看到了我越睁越大越痛的眼
它们能盛放多少相聚的快乐就能盛放多少离别的哀伤
你一定摸到了我越跳越慢越凉的心
有一刻我甚至希望它永远停止以便我不再承受
你先我而去的事实——
亲爱的我宁愿走在你前面这样就了无遗憾!
我似乎已嗅到越走越近越真的死亡气息
它如此具象以至我一伸手就在你手上
握住了它。此刻
星月寂静唯有你的呼吸发出吸血的寒光。
沿着你的呼吸我攀援到战争的尽头
我清楚曹贼必败,公瑾必胜
吴国必胜
但我的泪水为什么还是滚滚而下?
《长河吟》
又是一年春天
香气四溢如新鲜
如滋润。江面水平如镜,风耳语
袅然而来。我在草叶的间隙看见了你
秀发抚弄顿挫晨光
白衣携来淡淡草腥
你站在山头,身后阳光脆亮
清澈的眼神让我无法呼吸
世界停止了?不
你就是世界的全部
青山朦胧,浩瀚宁静中
你纤细的指尖划过萧萧竹叶
一股英雄气熔化在触手可及的氤氲中
月照柳堤,照剑花满天,照扇舞翩跹
无数涟漪传递你的倒影和微笑
生活卷心菜一样舒慵和自足
什么都不缺:微风、草地
和山峦;什么都不缺:楼阁
庭院和小桥;什么都不缺:
和平、安宁和温馨。
(美好的美好的一生时光都给你)
夏季的暮色是红色的
一轮圆月纹丝不动,湿漉漉的稻田
沿坡而下。杜鹃、玫瑰、百合、曼陀罗
斑斓绽放在汗水的甜蜜处
呼吸青草般柔软
花朵和鲜枝都是爱的语言美丽而充盈
而密密匝匝。江声浩荡
江水纯净
斑驳的月光缠绕着我们
(就让一夜月光抚摸你入眠吧)
但荆棘总是高于青草
风沙乍起,远去的山脉切断了时间
山坳里惊起的鸫鸟拍打着翅膀
旋落,起伏。风把我吹成了碎片
吹不散深埋千年的玄铁电闪光涌的斗志
建业江东,我选择了铁血反抗的死亡方式
大雨瓢泼,如泻如注中
我看到了你那清晰而有层次的隐忧
几重山墙,几枝垂柳
雾越来越密,吞吐着白色的舌头
江水舒缓宛转
正午的阳光无精打采
衰老悄悄洗劫了生命的歌者
没有比这更纷扰更不堪的年代
人们在开疆辟土中延续生命
企盼得到更多东西
世界成了一个最大的沙场
版图纵横如棋盘。我看见漫天风沙
犹如失去目标的队伍缓缓行进
断齿木梳般的群峰之上,旗幡猎猎
我无法洗净刀刃的锋芒
我只能在山水的段落之间与你
彼此遥望,让一樽浊酒流进我含着你名字的嘴里
虚空中有声音摩挲我那思念丛生的脸
我深知甲胄的词语不可能收割和平的意义
我们为何要从易逝的事物中寻求不朽
(我们是命运灰色墓碑的追逐者抑或逃亡者)
一座山的沉默
回乡之路
琴弦崩断粗重的喘息
尖锐的声音瞬间进入我的身体
积蓄的伤病像一头潜伏多年的小豹
开始出没
星垂四野
逼视自己的肌体一点一点衰亡
死去的人正在死去
清空下我已看不见你的脸你的眸子
长久以来沉睡的某种东西突然醒了
在生命的起点和终点之间
每个人所需要的东西都是一样的
——爱
不朽呵并非唯一的安魂曲
死亡不降临
顿悟的词语在体内安顿下来
你无法与虚空的时间竞争
也不需要花朵一样的悼词
(那不过是记忆的汇总)
江水兀自东流
在暮年的山坡上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