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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琪2011年诗选

(2012-01-10 11:29:23)
标签:

安琪

2011年诗选

文化

分类: 安琪短诗

安琪2011年诗选

 

《2011小年之夜,潮白河》/安琪

 

河行过了早春二月行过了人去楼空的夜晚

好在我们可以闭眼装死装作看不见你我呼吸于同一空间

五步之内气体回流处。

 

河行过了恶劣的往事那上面星罗棋布着酸疼麻

痛。你用左手安慰它你用未来比喻它你说没事的

只不过是鱼被水煮了。

 

河行过我们我们都将被立体透视被简洁

或繁复的线条构造,我们都将孤独而终各有各的土馒头请问

白日几梦?

 

河行过我们我们亦能巧妙问答互相感觉真他妈温暖继续请问

“他们说我今天写的已是安琪体了,你说是吗?”

 

我也许已无法回答你了因为我的状态显示为离开

要锻炼好不被杀伤的本事要有进退自如的意志力

要不断往冷水中注入热水再不断往热水中注入冷

水,要保持平衡既不太爱也不太恨,要予人双重

错觉,要传染对方以诗歌同时也把极端传染过去。

 

河行过1969,火山爆发前真安静啊!

地火在地下运行而天马行空,而凤凰涅槃,而生命因偶然

而诞生。

 

河行过福建漳州,一直到北京顺义(而这是不可能

的)。而火车不断提速而地球不断缩小,世界因荒诞而无所不能

这一切正如我所经历的。

 

                         2011年1月27日。

 

《除夕有感》/安琪

 

这随意炸响的鞭炮莫不是提醒我们除夕已到

但我已忘了除夕的滋味

卧在夜晚暖气尽失的房内请默契于这不问过往

请不必以祝福短信勾起未来之思虑

我知道道路万千我已走上最歧义的路

(如果歧义也可视为一种财富)

但你徘徊于今昔之间的沉默又是何等难以为外人道的景象?

异乡人回到异乡,北京回到北京

你这异乡人为何还在北京人的北京?

公交寂寂,地铁寂寂

你这异乡人为何还在北京?

 

                         2011-2-2,除夕。

 

 

《地坛庙会》/安琪

 

春风从喉间挖出的咳嗽

足底的冷,黑色上衣包裹不住疾病的隐患

她此刻正在喧嚷的中国红中打转

晕眩。

越飞越高的鱼扇动翅膀,鱼命如纸

如仰首出神的她。

她此刻正在内心修复一把琴

表情说不上亲热,也说不上隔膜

一切熟悉的陈年旧事用不着端上来

福用不着祝

仇用不着报。

暮色在侵袭节日的喜庆

破五的北京,正月,有点冷

相爱的人要朝围护夕。

 

                 2011年2月7日,正月初五。

 

 

《黄花镇长城》/安琪

 

长城在黄花镇等我们

可你迷路了

 

四个圈的奥迪滚动在杨宋镇

雁栖镇、九渡河镇、琉璃庙镇,你指挥不了

四个圈的奥迪走出杨宋镇

雁栖镇、九渡河镇、琉璃庙镇

 

而长城在黄花镇等我们。京师以北

广大的乡村,四月春光毛绒绒的手抚触在广大乡村

的寂静上。柴鸡收拢翅膀

黑底白点的柴鸡。不吭声

的黄鸭张望着不吭声

的白鹅,偶有村民骑车而过

即被你叫声大姐

即被你问路。

 

长城还在黄花镇等我们

北齐的长城等到明万历,也不拘多等一时半会

2011年4月4日,四个圈的奥迪

在四个镇盘绕,四个人被你带着你说迷路了

理科的你一向理性却不知——

老北京有时也会犯新错误。

 

                   2011年4月8日。

 

 

《母亲节前一天在时尚廊听虹影朗读她的母亲》/安琪

 

这个自己也是母亲的女人

她的混血女儿在时尚廊跑来跑去

连衣裙刮起追随的风

她漂亮的大眼睛盯住任一角落,角落便

轻叹一声。这个高鼻梁的小美人隔着小小空地

看妈妈,偶尔轻喊但不让妈妈听到

 

她的妈妈此刻正对着一张纸朗读妈妈——

妈妈,妈妈,我是你的私生女

我被你生下来这多么困难

我被你生下来这多么骄傲。

 

立夏的阳光在时尚廊撒下点点花斑

一个两个女生,三个四个女生,十个二十个女生

都爱着虹影

她们只是没有时间去过自己想要的一生

她们爱传奇活着的虹影甚于自己。

 

我藏起的愧疚在脑中奔突

这个下午时尚廊开满母亲的花,每个女人

都要有一个人叫她妈妈,我会心慌

将身子牢牢捆绑在事实上。

 

                            2011年5月7日。

 

 

《致细雨中奔走在相亲路上的你》/安琪

 

到了现在,我们已经拿命运没有办法

一群伤感的手势从天而降像雨

阻挡你前行的方向

 

你的皮鞋湿了因为你选择泥泞

你翻越前生的幸福一落脚就在茫远的黑夜

你精力旺盛为此你要跋涉(你曾精力旺盛

如同我的响应)。人群中你的面容

喂养了细密的皱纹和爆裂的情绪

也喂养了我的辛酸

 

于是我向你说对不起

我的未来和你的未来共有一个出发点

酸疼的右臂安慰不了酸疼的脖颈

为着你的否定

容我与大都市的虚无保持一段患病的距离

 

雨下也罢不下也罢都是身外之物

亲相也罢不相也罢都是多情自作

我要继续活着,继续充当诡异命运的客人

你也要继续活着,继续奔走在相亲的路上。

 

                      2011年5月8日。

 

 

《躺在时间的河流上》/安琪

 

年近五旬的时间

从河流上浮了出来

他的唇因激烈而颤抖

眼角因气急而败坏而长出鱼尾纹

他年近五旬,就长出年近五旬的焦虑和忧患

这没有办法。

 

我夜夜躺在这条河上

为了不下沉我让自己变轻

我熟悉死亡灰烬的体位,在转不过身

的小屋里我模仿死亡的姿势多么地道

我活着时就善于说再见

善于把每一个困难就地掩埋

 

我知道有人在他的五旬里发烧

做梦,和呓语。他是他的生命碎片

在过去时间和未来时间里

他返回不到现在时间的躯体被我自京都领回

这是我和命运的秘密约定

我的命运爬满荒诞!

 

河流上的时间

选定他五旬的面孔作为代言

我夜夜栖息在这条河上

在它冰冷的心事里

计数着自己的心事

为了不下沉我丢了魂丧了魄好比行尸

好比走肉。

 

 

                        2011-5-19,北京。

 

 

《每个渔人都有一件腥味的衣裳》/安琪

 

海浪拍打码头留下一件腥味的衣裳

渔人穿走了它,有多少海浪就有多少

渔人的新装(带着生死与共的腥味)。

你第一次来到海边,身上还有

花露水味。你是城里人

你不是渔人

你穿走了海浪却穿不走它腥味的衣裳。

 

2011年5月19日

 

 

《秋风将花光秋天的金币》/安琪


秋天惯于通过银杏叶告诉我们它到了

秋天的银杏叶,按捺不住的狂喜,告诉我们

什么叫绚丽什么叫人生得意

没有丝毫秘密的银杏叶铺展在北方秋天的大道上

满树的金币等着秋风来花

秋风秋风,带着你的大铲子来吧

哗啦啦,一夜间花光所有金币

(是时候了,让我们尽欢!) 

 

2011年5月19日

 

 

《平静八行》/安琪

 

平静收集着路牌和树的默立

风是看不见的但流云看得见

平静被你按进镜头还有小石屋的烟火

烟火是看不见的但你的呼吸看得见

再没有比卡车的到来更让人孤独

如果它终将驰离

再没有比远方更令人绝望

如果远方只是一个词。

 

2011年5月19日

 

 

《秋光明媚好比草树长到18岁》/安琪

 

而秋光明媚好比草树长到18岁

(假如草树如人)。哦秋光

带来秋天的音信此信

写在蔚蓝的天上

秋光不是人造的

秋天的状态不可言喻

一生要有一个时段享受秋天就像

一身要预备一个地方,存放秋光。

 

2011年5月19日

 

 

《一江春水碎玻璃》/安琪

 

江水令人心疼

江水清冽的白,骚动的绿令人心疼

江水的心在羞怯地跳,易碎的玻璃尚且完整

你尚且能谈情

我尚且能说爱

江水的心在绝望地跳,一俟人潮汹涌

玻璃将倾,你我将散。

 

2011年5月19日

 

 

《与三棵树说生死》/安琪

 

死亡会朝着万物走去

树也不例外。树爸爸枯了,树妈妈枯了,树孩子

竟然也枯了。它们在河中心它们是一家人

我们在河边我们是它们的目击证人

我们目击了它们的死就像目击了

我们的必死。

 

2011年5月19日

 

 

《你用达利的笔触画了一群乌鸦并把它们驱赶到天上》/安琪

 

于是它们顺势来到

“临界妄想狂城市的郊区”并向你打听

软表的消息,皮革的软表瘫倒在椅背上,和达利一起

接受采访,达利有两撇诡异的小胡子

你有夜幕下的枯枝败叶

你不该驱赶乌鸦到天上

 

2011年5月19日

 

 

《在海上要说些什么》/安琪

 

天空长满蓝色的眼睛

大海长满蓝色的船只

你们看天你们出海你们欣喜你们现实

你们超现实。无边的大海

有无尽的希望希望是现实

也是超现实——

嗨你好,海鱼海藻,你们四处飘荡

多么累,快停下你们奔波的脚步跟随我们

来到岸上。

 

2011年5月19日

 

 

《让我们一起去往幸福根据地》/安琪

 

透过你沉睡的鼾声我猜出村庄在云层下面

我同时猜出的还有道路在吮吸黎明的露水

树们刚伸完懒腰它们哗啦啦的笑多么醉人

这些意识流的云啊层层堆叠但太阳就要拉

开它的帷幕,太阳此刻已攀援到你的屋顶

透过你沉睡的鼾声我猜出昨晚你被梦流放

你被半生的劳作引入想象中的幸福根据地。

 

2011年5月19日

 

 

《如何区分颜色的动静》/安琪

 

黄色躺在山上

黄色躺在草上

只有银白色躺在河上

山上的黄色是静的

草上的黄色也是静的

只有银白色

只有银白色是动的

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曾托付河水

告诉大海我的遨游愿望

它如此致命以致动荡不宁。

 

2011年5月19日

 

 

《谁今天不安分,谁明天就毁灭》/安琪

 

一切都在消散

甚至风,甚至云,甚至此时此刻的

鸡鸣犬吠,你听到山体内部的低语

石块与石块的撞击

一切都在酝酿

弧形的顶峰,喊出春天的草树

但是山体已不安分它内部的熔岩在积聚

一旦它拒绝孤独

它就将走向毁灭。

 

2011年5月19日

 

 

《5月30日》/安琪

 

时间的复制品
那从茫远中勾勒清晰轮廓的黑白指针

走向静止的三点钟

假设就此我们可以遗忘过去

放弃未来,只听凭摇晃的现在

盛满记忆的饭碗,现在

就是现在!铃声的漩涡,搅动迷雾的意识

与意识中的暗影,我们被看不见的手

制造,并消失,仿佛

无限速行驶的5月30日。

 

                        2011年5月30日。北京。

 

 

《嵛山岛》/安琪

 

你几乎走遍了祖国各地唯独没来过嵛山岛

你应该来,带着你黑暗中翻身跃马的能量

你炯炯的眼神

将在云团密集的此刻燃烧,并且欢呼如同新生

 

孤独已被站立不稳的大风吹散

现在是雨过的时候,天晴的时候,现在

我几乎是一口气来到臆想中的人间啊人间天上

我几乎来不及准备盛放幸福的瓦罐

就让幸福满满流溢

 

我想骑着你豹子一样的呼吸来到嵛山岛

一个矫捷的形象

没有过程,也不做无谓的求证

就这样在高可及膝的草野上狂奔

为了跑得更快我们迅速飞起

沉睡的海醒了

招呼海星海贝们一起见证这青春的重建

 

在完成一半的情感上

我心里装着一半的答案。

 

2011年6月29日。

 

 

《留云寺》/安琪

 

在这里看得见浩淼的海淡淡覆盖着绿光的薄膜

绿光绿光,我们竞相拍下你含羞的笑脸。

 

在这里听得见云被收进洞里的轻盈,白云白云

你舒展又聚拢的身子低低地走,满怀思念地走

 

在这里捉得到远方人情牵两地的祝福,跨过去

就是宝岛台湾,你的亲外婆在那里,你的亲舅舅

也在那里。

 

在这里说得出秘密秘密的心事,菩萨菩萨

我双手合十,中空的手心盛放我的祷语,菩萨菩萨

想说的都在这里——

 

在这里我秘密的心事得到心想事成的答复。

 

2011年6月30日

 

《每个诗人一生都要给父亲写一首悼诗》/安琪

(黄长春:1943——2011)

 

爸爸,我已经回到尘世,在车厢烟火气息浓烈的现场回想陪你走过的地狱三日:

你用微闭的双眼回应我的凝视(他们都说我继承了黄氏家族永不改悔的小眼睛)

你用合不拢的双唇拒绝回答我的呼唤(这唇被化妆师涂上了多么戏剧的红)

你僵硬的右脚被我颤抖而发慌地套上老人鞋(妹妹套左脚比我套得快)

爸爸,死去的你跟活着的你多么不同(我再也不相信这个词“栩栩如生”了)

你躺在那里,在冒着冷气的玻璃棺柜里,我看见你身上覆盖着丝绸缎被上书

“一世英明”——

爸爸我当然知道这荣誉不属于你而你也当然知道。

我紧紧盯着缎被上的花我希望看到花瓣抖动这样我就能第一时间把你

从未死中救活——

我真的害怕尚未死尽就被推进焚尸炉。

但爸爸这次你是真的死了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你躺在那里)

全然无视我们的哭泣。

你是这么挥霍生命的一个人你挥霍一生的金钱,和光阴。

你挥霍你一生最爱的烟酒,和女人。

你挥霍你曾有的刊登在《解放军报》上的文学才华于曾经赢过最终却输得一无所有的经营上。

你挥霍母亲曾经的爱最终却以恨收尾的冤家聚头。

你挥霍你的躯体于夜夜迟归的纸醉金迷你挥霍你的狂妄你的虚荣你的壮志未酬。

爸爸你何其自信你青春般的战斗力而我竟也相信你的不老神话

你何其自信你将长命百岁而我竟也相信死亡距你还很遥远

直到突发的脑溢血要去了你的语言与行动你才发现疾病的残酷

爸爸,一切都已晚了, 当我站在你面前看到食管和氧气管分插在你的左右鼻孔我才发现

疾病的残酷。爸爸

一切都已晚了。

你的脑子尚还清醒你尚还认得出我你尚还努力蹦出声音但我们已听不清你的话语

你和这个世界失去了对话的能力你所有的想法都被疾病控制在喉咙

当我为你擦拭失禁的大便时我知道,疾病的爸爸已经不能以男人对待,他是一个病人。

当我获悉你愚蠢地把房屋证件交给你的狐朋狗友却在病床上无助于对方的耍赖时我知道

疾病的爸爸用他即将用尽的一生获得了我们的原谅,他是一个病人。

他在用他不能表达的痛苦回顾往昔的欢喜,悲凉,乃至荒唐。

爸爸,我想问你这一生你还满意吗但你已不能回答

我想问你当你清楚自己即将长辞人世你害怕吗,但你已不能回答

现在你的躯体永住在一个瓦罐里它曾被我小心翼翼抱在胸前

如果这瓦罐中的骨殖真的曾经生育过我那么爸爸

请还原出那个生育过我的你。

 

                                          2011/8/20。北京。

 

 

《醒来吧,新女性》/安琪

(为诗剧《穿越百年:辛亥革命》而作)

 

为了这个我的出现

太阳酝酿许久,月亮酝酿许久

我是太阳与月亮激烈碰撞的结合体

一个脱胎于旧世界

换骨于新天地的女性

为了这个全新的我的出现

秋风啊,吹尽腐烂的落叶,清理出适宜万物生息的领域

我是时代造就的女性

在辛亥革命的浩荡潮流中睁开蒙蔽千年的双眸

我看到小脚外婆趔趄着摇摆着一生也走不出一间屋子

我看到母亲的泪混合着血在暗夜悄悄吞咽

许许多多的外婆许许多多的母亲她们

无声无色到尘世走了一遭就仿佛

不曾来过。

我被蒙蔽千年的眼睛看到了自由微微吐露的幼芽青嫩

却充满旺盛的生机——

我爱这青嫩的自由!

我的心比我的身更早感应到初春的空气

它怦然跳动的力量如此之大以致我全然忘记千年的束缚

我醒了,醒在新时代铺天盖地的号角里

我必须用我的醒去呼唤更多的醒:来吧

时代的女性,新女性,我们不是天生就要看别人的脸色行事

我们不是天生就要忍气吞声过完此生

我们的脑袋不能长在别人的脖颈上

我们的手不能握在别人的手里

我们的心

不能藏在别人的胸腔里!

我们是睁开眼的新女性,我们要带着自己的自己

自己的一切,走出去

走出去。

 

 

2011/10/3 

 

 

《汉中组诗》/安琪

 

《汉中,被笑容化妆过的褒姒》

 

她亡在她灿烂的一笑里

迷途不返的笑

第一次

也是最后一次

被死化妆过的笑有着致命的魔力它召唤来

千军万马和滚滚红尘——

亲爱的你用你的江山激起了我毁灭的激情

我这就笑给你看!

 

《汉中,明修栈道给韩信》

 

你时而栈道,时而陈仓

道不远人

你说哦。悲歌紧张追随

缓缓打开的胜利之门

你不要轻易进去

妇人有长发一样长的智慧

你不要不相信

棋盘零散着无数个子儿,等你排兵布阵

等你跃上

成为必死那颗。

 

《汉中,遇汉武》

 

汉中归来我最惦记的就是你

我已习惯了懦弱的汉族却没有习惯强大的你

威猛的你,作为我们的源头之一

你有足够的理由痛斥我们这些不肖子孙

你把来犯的异族驱逐出境我们却在异国的步步紧逼下

步步退让。夜深人静我回想你左手握剑

右手安抚众生的雄姿你的表情冷峻而严厉

仿佛是一个错觉我看到我们这些汉人羞愧地

抱头哭泣——

在你面前我们是有罪的。

 

《在汉中,他们是一家》

 

埋在定军山的人

一生都想恢复一个王朝,王朝姓刘,他姓诸葛

他被演义演绎到神的高度

演义的书写者姓罗。

来到定军山的人

拥有各种各样的姓但可以归结为一个姓:汉。

他们说汉语写汉字

在汉中他们和诸葛和罗

是一家。

 

《汉中,和小豹行走在蔡伦的纸上》

 

想起曾经行走在你的纸上

想起你的纸,拯救了那么多的字,想起那些字

拯救了那么多人,和事

人世变幻,来不及眨眼就疏忽白驹过隙

想起上天又给了我一次机会

和小豹同行在你的纸上

小豹光滑的肌肤闪亮

适宜我在它的身上写字

小豹爱纸,爱纸上的孔子和你

我爱小豹

爱纸上的小豹

也爱纸下的小豹。

 

《汉中,飞鸟已尽张良已藏》

 

你如此成功地藏在飞鸟的缝隙里

飞鸟飞过汉朝的天空

你尾随飞鸟而去,留下阴郁的预言被冤死的英魂应证

你如此成功地全身而退

在人世的某个角落你看见

王朝更替,冤死的英魂前赴后继

他们一遍遍地用自己的血

祭奠你颗粒无收的预言。

 

《汉中,烽火记忆》

 

四月的铁轨铺向秦朝,铺向汉朝

循着铁轨的去处来到汉中

春光微凉,让我咽下满目苍茫的往事

去抚摸断壁残垣的温暖余音

石头的躯体等到武帝的神魂降临再行发光

木制的栈道把褒姒的一笑拉长成隔世的孤独

烽火已然静息,上半生的艰辛路不必走到下半生

恩怨至此宣告终结

感受无常就像感受命运的传奇

我保留这段关于历史的记忆

突然间有合上梦想的冲动。

 

               2011年10月14——16日。北京。

 

 

《越过秋天的黄叶来到独南村》/安琪

 

 

晨雾,巨鸟张开的翅膀,灰白色的巨鸟

仿照独南村微醉的躯体寂静,但有力。短裙的苗家少女

笑容明媚,和全中国的少女一样。

透过薄薄的乡野之气

鸡鸭在古典中国的意境里踱步,松松地伸着懒腰。

道路长着弧形的脸

每一条都通向一首秘密的歌谣。你追踪树的低语

它知晓独南村生涩或成熟的往事

它的青翠与苍凉。

你伸手摘下滚烫的白云冰冷的乌云,询问它们大地的体温

是否和一个村庄的红尘俗事有着深情的呼应?

独南村,大山强劲的心脏获得神的启示在贵州

在黔东南

你喂养了原生态的火焰和茁壮的青年

他们汹涌如翻开的海

(尽管海其实在千里之外)。

他们在今天离开你为的是明天带着一整个山外的世界

回到你。独南村,立体主义的乡村叙事多元

而生动。幻想中的精神家园,人人需要

(人人都有一个盛放狂喜与悲伤的地方)

当我在阳光透亮的此刻写下独南村,越过秋天的黄叶

我被拉向旷阔远方——

我终于在想像中来到了一个具体的村庄!

 

                        2011/11/13,北京。

 

 

《小豹世界》/安琪

(八月十六,农历。)

 

1)月亮光光

半夜见你酣睡,面如大师

半夜见你宽额,大眼,大鼻,大嘴,真的面如大师

半夜微笑,想象大师在侧,他如今正经艰苦的跋涉

他必定得享丰腴的晚年

半夜见大师说梦话(小耗子出来了

小耗子的尾巴翘起来啦。)

见大师笑,而我也笑

半夜笑醒,月亮光光,月光下一具笑醒的躯体无知如我

单纯如大师。

 

2)完美

完美的居室需有白色沙发的客厅辅之以落地玻璃窗

需有原木衣橱的卧室辅之以可供两人依偎观赏的电视

需有可供安静书写的次卧辅之以一墙壁的书架和书

需有怒放的鲜花插满蓬勃的角落

需有随手可以抽出的水笔以便主人信手涂抹偶然的诗意

如你所想,完美的居室需有主人

需有男主人,也需有

女主人。

 

3)小豹世界

壮硕的小豹,它的大腿深藏奔跑的痕迹

它昂扬的头颅会在思想发动的地方鸣叫

激活死去的夜晚

我惊讶它的速度和敏捷

它处理虚实的能力

它完全可以独自构造一个世界但它愿意带我奔跑

携带着它构造的世界并允许我

自由出入。

 

4)好人

你是一个好人,你看到的我,也是好的。

 

5)日课

晨曦微露

我费力睁开眼睛

陪你做这人世的日课

你在前引导

我亦步亦趋

你有调皮的姿势

我有紧跟调皮而去的牺牲热情

晨曦晨曦

我们的日课持续多时

我们的日课地老天荒

 

6)孔子与颜回

你和孔子对话

我当颜回聆听

你为得孔子要义喟然长叹

我且学弟子三千彻夜苦读

 

7)幸福炯炯

第一天我走错屋子

一脚踏进影影绰绰的往昔,往昔荒凉

我从荒凉中捡拾到的往昔不可理喻

往昔不可理喻

 

第二天我擦抹窗台

一下露出白花花的现在,现在精致

我从精致中捡拾到的现在无比幸福

幸福得不像真的

 

第三天我把自己固定在你的身上

你驮着幸福你是一匹快马

快得只有一双炯炯的眼睛。

 

8)秋衣

木质地板进水了

我们顶着贴窗而进的暴雨和霹雳

欢笑中把整幢楼闹醒

你擦,娴熟的样子让我羞愧

你擦。我只负责夸你

负责来回奔走

为你披上秋衣一次又一次。

 

9)家庭学博士

家乐福超市,从今天起我要和你永结同心,把我的腰包出卖给你

让我在你透不过气的空间穿梭如家庭妇女。从今天起我要开始修习

家庭学博士,同时保持女性主义的心。

 

10)余生

远在天边月,近在眼前人。

余生,我们要加剧彼此认识,并缓慢地相爱。

 

                                                 2011-9-13,北京。

 

《悲欣交集》/安琪

(给你的昨日,和我。)

  

1)  出世

这些年我渐渐遗忘写作

渐渐有了出世之心

我看尘埃衰老如青苔绊倒流水

麻雀雀跃,它身上的光斑附和树叶青涩的抖动

渐渐,与你的出世之心有了关系。

 

我想哭,泪水竟已凝住

我想对你说,红尘遍地,你我隔着故乡来此相遇

竟然都揣出世之心。

 

2)天意

在我奔跑已至疲惫的此刻

你指给我被腾出的座椅,和窗帘

我怯怯走向座椅

你顺手拉上窗帘

如果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

就请把剩下的一给我们

今夜风吹往事

也把未来吹送过来。

 

3)秋风

阴在秋风中急跑

树叶暗了,黄绿相间的树叶

忘我地抖动,抖动

有时又突然顿住

像傻孩子的表情:错愕

茫然。

 

你在阴暗的秋风中急跑

手提42桶流年的水

秋风中你和他撞个满怀,这欢乐的傻孩子

手里也提着42桶

流年的水。

 

4)天命

路边台阶坐着的两个人

一男一女的两个人,被天命挂在东

西,两个枝头,已有六年

他们一个心脏病

一个抑郁症。一个绝育

一个绝望

他们被天命挂在东西两个枝头

已有六年。现在他们坐在一起

带着跳下枝头的累累伤痕

他们把这伤痕叫作爱情。

 

5)暗淡

(2005——2011,荒唐时光在某处)

 

我已倦于谈判

倦于论是非。给个结果吧你

甘苦自知的人生终将自己去走

谁死时不是孤独一人

谁又能将此世的恩怨带往死亡之乡

给个结果吧你

我已倦于论是非,沿着逻辑上溯

谁是强盗

谁是被强被盗

真的已不重要了。

 

6)悲欣

此消彼长的短信,它的悲欣未能相互化解

我徘徊于这人世的两极撕扯,终归被悲拉向悲方。

 

7)白日

七点的时钟五点的天光

我该相信时钟还是天光?

昨晚天凉,我到你的梦中取暖,不慎遗失豹纹手镯

今晨我在你的腕上抚触到牙痕

依稀排成手镯形状。梦是一座大舞台

夜夜邀请我们上演崭新剧目

而我热爱烟火气的白日远大于梦境。

 

8)房奴

从一粒沙开始攒

从一块砖开始存

40年来第一次有了当房奴的机会应当珍惜

相爱的人要齐心供奉政府的巨胃

在自己的祖国节俭一生!

 

                           2011-9-22——29.北京。

 

 

《青海诗章》/安琪

(2011年8月7日——12日,第三届青海湖国际诗歌节。一只豹在高原)

 

1)  少年忧伤的黑白眼神

我装着一个少年忧伤的黑白眼神来到青海

途经万里白云

和一整个西部壮阔的脊梁,我看到骨头的线条起伏在白云之下

那一瞬间我想呼喊,想抱住千山之外的小豹痛哭

我带着一头小豹清澈的单纯眼神来到青海

在离太阳最近的地方我们相约

不披挂任何金属的饰物

就这样直接,干脆,赤裸着余生的幸福

在青海无遮无拦的艳阳下翻滚

沉沉睡去。

 

2)  高原上的大豹小豹

这是日月山

文成公主回望不到家乡的地方

这是她绝望丢下的镜子,哦,镜子,你日月的形状与世长存

这是农耕民族和游牧民族的分水岭

同样的牛,不同样的驱使

同样的马,不同样的奔驰

这是我们紧张到必须放松的时刻,我们匆匆前行的车轮到此必须停下

必须有人把文成公主的雕像指给我们看

她必须温柔端庄

她必须洁白如玉

她必须把高原的大豹小豹驯服,让他们波动的心安定下来

她必须说,我爱你们,我的大豹和小豹。

 

3)  右边的青海湖颜色不断变幻

大兵团的人都在左边

左边的青海湖青而且蓝

大兵团的人都在左边的青海湖拍照,留下青海湖青,而且蓝的影

只有右边的青海湖在静默中悄悄变幻身上的颜色

有时青,有时蓝,有时绿,有时黄

你和右边的青海湖打个照面

你看到群兽奔涌,青的是龙,蓝的是鲸,绿的是蛇,黄的是豹

在青海湖右边

你想加入这群兽的合唱,你是红尘中人,你喧哗,而孤独。

 

4)  青海,开辟鸿蒙

连绵的,连绵的,蛮荒之山,山色光秃,而黄。

连绵的,连绵的,碧绿草原,草色青翠,而嫩。

连绵的,连绵的,矮树装饰的青山,树不高,山亦不高。

连绵的,连绵的,形容不出的视野所及,这一片连绵

这一片连绵又连绵!

静寂,除了我们的车队(车队能代表什么)

车队驶过,分开片刻静寂,很快会合拢

静寂,亘古的静寂,开辟鸿蒙的静寂

从西宁到贵德

我和哈森摒住呼吸,爱笑的哈森脸容肃穆

她和我一样被伟大的自然怔住

感谢青海——

我看到了人类来到地球前地球的模样!

 

5)  黄河在贵德被颠覆了

清可照人的黄河

绿色的黄河

水流脉脉仿佛少女初长成的黄河

你何曾黄?黄河黄河

在贵德你何曾黄?

你绿

你清

你含羞,含情,含蓄,而美。你在我们的眼皮底下自顾流过

浑然不知你已颠覆了我们对黄河的概念。

 

6)  圣境心绪。朗诵即景

这个夜晚高原有点凉

转经塔在那里

广场在这里

这个夜晚我们要齐聚高原

逐一朗诵心中的诗篇

能被汉语读出痛苦的也能被英语读出

能被黑人读出欢乐的也能被白人读出

你站在那里

可以是痛苦的诗

也可以是欢乐的诗。

你站在那里

可以想念小豹

也可以被小豹想念。

 

7)  青海湖国际诗歌墙

在不为人知的角落

我签上我的名,我用红色的笔签上我的名一定有你的道理

我用你的道理行走在你余生的路上这样就能与你偕老

在不为人知的角落

我签上你的名,我用黄色的笔签上你的名一定有我的道理

我用我的道理领你行走在我余生的路上这样就能与我偕老

亲爱的青海湖

亲爱的诗歌墙

当夜晚降临,在不为人知的角落偷偷焕发熠熠光辉的两个名字

就是你和我的名字。

 

8)  贵德国家地质公园

这流水的刻刀刻出的群山,这群山。

这烈日的利刃劈开的群山,这群山。

这狂风撕扯的群山,群山。

血染的群山,不规则体态的群山,狰狞的群山,想象在夜晚穿行并一定被吓到的群山。

时间的群山,与人力无关的群山,自然的群山,极端体验的群山我越看你越觉得自然的伟力。

我越看你越害怕人类愚蠢的水库大坝核武器。

 

9)  生命源头的颂歌,与悲歌。兼致爸爸

爸爸,这个八月,我来到了青海,来到了生命的源头

这个八月,我失去了你,失去了生命的源头

这个八月,我感受到了时空的无垠

也确认了人世的短促。

 

                                   2011/8/27,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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