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琪：回答《诗潮》编者关于女性诗歌的访谈
         2002年3月19日，邮件

 

一，90年代以来，女性写作在中国文学中已成为一个非常有亮点的现象。在诗歌领域中，女诗人的写作也引人注目。你认为当代中国诗歌中存在女性主义写作吗？
答：只要有女性这一性别存在，女性主义写作也就将不可避免地存在。具体到当代中国诗歌历程，从五四时期冰心女士以母性宽容的眼光包容一切式的诗写，到朦胧诗时期舒婷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经由第三代翟永明们近乎自虐式的破碎欲望对男权的反抗。我感觉我们这一代（即通常概念下的中间代诗群）更为丰富和优异，有赵丽华式的来自日常生活的通彻表述，有周瓒式的依靠知识积累所获得的智性追踪，也有如我一样企图借助属于自我的语言策略对现实、经验、历史记忆进行重新整理的开阔型写作。女性主义写作基于自身先天的“肋骨”的一面而显示出或顺从或心有不甘的犹疑甚至毁灭似的激情。

二，女性诗歌，女性主义诗歌，女性写作，这三者之间的联系是怎样的？
答：依我的判断，女性所写的诗歌叫女性诗歌。有女性意识甚至女权倾向的诗歌叫女性主义诗歌。女性写作指的是女性所涉猎的包括诗歌在内的各种文体。这三者最高典范应该是女性主义诗歌吧，因为有“主义”在其间，所以我以为它必须是能体现女性生命进程中不同于男性的自卑而又自信，浅薄而又丰富，敏锐而又愚蠢，博爱而又荒谬等种种悖论。女性主义诗歌体现了女性从阴暗和狭窄走向明亮和旷阔的艰辛，即使穷几代人的努力也无法达到，也依然要继续悲壮前行。

三，如何看待当今诗歌写作中的女性身份？
答：因为我强烈地认知到自己身上的女性身份，所以就小心地避免陷入女性盲目自娱自乐或向外界（尤其是男性）炫耀孔雀尾巴的小儿女心态。过于强调女性身份在诗歌写作中的作用是没有必要的。

四，可否根据你自己的看法，为20世纪中国女性诗歌的发展勾勒一个大致面貌？
答：可参照第一个问题的回答。同时我认为，中国女性诗歌在20世纪并未获得大的值得骄傲的成绩，体现在：1、在历次诗歌大运动大格局的形成中，女性均处于被动参与地位，且介入人数极少。2、女性诗人的“短命”现象，此处指的是诗歌生命。3、女性诗歌理论的贫乏使得女性写作一直处于感性阶段而难以上升到智性写作的高度。随着高学历有思想的知识女性诗人的不断涌现，21世纪的女性诗歌也许会有一个大突破。

五，女诗人的写作和男诗人的写作存在着本质上的差别吗？女性的生理特征，感情模式对诗歌写作产生了怎样的影响？
答：存在。最本质的差别是生理构造的不同，这是先天的，被规定的。上帝规定女性为男性身上的肋骨就已把女性设置为男性身上的一部分，当她睁开眼，看到的首先是男性，然后才是世界万物。即使这世界万物，也是经由男性的肌体和呼吸才到达女性的。生理构造的不同还决定了女性对自身器官的关闭不得不比男性提前数十年。同样的年龄当男性还处于进攻状态时，女性却已毫无挽回地步入晚境。男女之间天生不平等，体现在诗歌上肯定也不同。女诗人倘能自觉意识到这一点，做到未雨绸缪，不把诗写的依托放到单纯的男女感情上，也许会永葆自己的写作状态。否则，只能是当青春逝去，便一诗无成。

六，现在很多诗歌刊物，都开辟有“女性诗歌”或“女诗人”专栏，你认为如何评价这类对女性写作的关注？
答：第一，有总比没有好，因为女性是天生的弱势群体，刊物能给予特别关注总是一种尊重的表现。第二，犹如三八妇女节的存在是女性未与男性取得平等的反证，女性诗歌专栏的存在也是如此。第三，女性诗歌专栏在男性是一种窥视愿望的满足，在女性，则是展览愿望的实现。二者的合谋使诗歌有着虚假的花枝招展的丰盛。

七，当今的女性写作中，你认为存在着哪些问题？
答：最大的问题是，把名字盖起来，你将分不清是哪一个女性作者写的。

八，你如何看待美国自白派诗歌（如普拉斯等人）对当代中国女性诗歌的影响？
答：普拉斯等自白派诗人的存在让我们看到了女性原来可以利用自身疯狂的歇斯底里的因素把诗歌创造得如此精彩，普拉斯存在的另一意义在于，帮助中国女性撕下蒙在脸上的五千年文明的面纱，拿起铐在灵魂上的传统的枷锁，彻底地砸下去，哪怕把自己砸得粉身碎骨鲜血淋漓，也比不痛不痒来得酣畅。普拉斯告诉我们，愤怒和乖张在每个女性心里都一样潜伏着，毒蛇一样跃跃欲试，丝毫不亚于对子女的爱。普拉斯死了，亡灵在第三代女诗人身上得到复活。而中间代和70后的女诗人们，则深表理解地看着她们，在午夜的文字里穿梭，为她们喝彩！

九，在当下中国诗歌版图上，女性诗歌的地位是怎样的？你如何看待它的发展前景？
答：我知道有一批女性诗人野心勃勃地建设着自己独特的文本，并已初见成效。我知道有一批女性诗人在各自的领域里推动着诗歌事业的不断向前，这事业包括运动，编刊，策划，推举等等。女性诗歌的地位将因为她们的努力而在当下中国诗歌版图上占有越来越重要的席位。只要我知道的这批女性诗人存在着，女性诗歌就将有更为美好的前景。

十，你是否认为女性诗人对汉语诗歌作出自己的贡献？
答：那是自然。女性诗人书写了汉语诗歌神秘的、身体内部的、有着阴郁体温的那一面，她们携带着自身游离、分裂、对情欲的贪婪、对微小满足的自得等种种感情，用着绚烂易腐的语言把汉语诗歌中要求于女性的清新单纯加以复杂和深化。

十一，时下许多“美女作家”、“美女写作”的作品中充满着俗世享受气息，小资产阶级思想、肆无忌惮的性描写。70后诗歌群体中的女诗人，也有大量的性描写、追求物质的倾向？你如何看待这样的问题？
答：允许诗歌中的百花齐放，哪怕是罂粟花也有她可以观赏的一面。另外，关键不是写什么的问题，而是怎么写的问题。好的性描写一样可以给人美的享受。

十二，请列举你最喜欢的5位中国女诗人，及相关的代表作？
答：舒婷《神女峰》，翟永明《女人》，陆忆敏《美国妇女杂志》，赵丽华《风沙吹过……》，我也喜欢我自己的《明天将出现什么样的词》。

十三、请列举你最喜欢的5位外国女诗人。
答：普拉斯，安妮·塞克斯顿，狄金森，毕肖普，H·D

十四、如何看待在当今女性诗歌中呈现的关注日常生活的倾向？
答：关注日常生活没什么不好，问题还是一个，怎么写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