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旦三才子之郑国锋(文/安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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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旦大学三才子福州郑国锋陈先发戴小栋诗人文化 |
分类: 安琪随笔 |
[郑国锋,生于六十年代。曾用笔名毕晴、巴客。1985年夏毕业于复旦大学国际政治系。诗歌创作有20年历史,多数作品创作于上世纪九十年代与本世纪初,近年诗作较少。从事媒体工作多年,多数文字为新闻深度报道、时政评论、随笔,计约300万字。诗文较少发表于国内外公开刊物,低调写作,计约500首。早年有诗集《叠影》,公开出版的诗集有2种,为1999年海峡版《蓝色孤独》和2001年香港版《随风而逝》。现居福州。]
郑国锋
在认识了郑国锋并获悉他也是八十年代毕业于复旦大学之后,我对这所学校有了一种近乎肃然起敬的感受,要一所什么样的学校才能培养出这三个近乎气质和秉性相仿佛的、在我看来是很优秀的学子?他们深厚的学识、优雅的风范、先锋的思想意识和杰出的母语写作。而最让我惊讶的还不是这些。“人是什么?人能成为什么?”(雅斯贝尔斯)他们那种似乎与生俱来的孤傲,在我眼中已到了不近情理的程度。
陈先发,在三人中年龄最小,起步却最早并且影响力最大。这些,是诗歌界都知道的。而小范围的与陈先发打过交道的诗界中人更知道他的另一个性,他对自己的文字与其他人“放在一起”的挑剔。也就是,他挑人。对他看不中的人,他甚至不乐意自己的文字与之成为“邻居”。
戴小栋,他挑的是刊物。对他看不中的刊物,就是说他认为品味一般、思想平庸的刊物,哪怕你是所谓的“国家级”,即使向他约稿了他也不见得乐意给。
现在我要说的是这个郑国锋。此君更绝,自写诗以来从未向官方刊物投过一次稿,因此他的诗歌在国内的发表率为零。“我完成了书写,文字就独立存在了,”他的貌似玩笑的声音犹在耳际。他习惯于那样“以沉默的方式说话”。当然,只有一次“例外”——1988年他的一首诗与某个福建民间诗歌群体成员的诗一起出现在了菲律宾华文版的《世界日报》上,那几乎是唯一的一次。那个福建民间诗歌群体就是当时福建诗界最响亮的三个民间诗社之一“新大陆诗社”(另两个是吕德安为首的“星期五诗社”和王欣、大荒、黄光明等为首的“野烟诗社”)。那是一个风生水起的年代,郑国锋因为精神上对文学的偎靠而不至于茫然失据,而这个民间诗社竟也意外哺育了郑国锋的独立写作。
直到2007年10月,我在漳州老乡林茶居到北京工作后的一次闲聊时,他和我提起福州诗群,他说,这个群体是很安静的和很温和的(正和他们的城市性格一样),但诗写得不错。他一口气说出了一些他视如兄弟的人的名字——郑国锋,鲁亢,张文质,游刃,等等。关于鲁亢,适当时我会另文述之,他与郑国锋等福建诗人的新诗歌民刊《勃+博》还只是去年的事,刚出了两本,但是赞誉如潮。
于是,我们的《诗歌月刊·下半月》,在2008年1月号选发了郑国锋和鲁亢二人的诗作。我也因此和郑国锋有了QQ联系。这样,慢慢地,就对他有了一些了解,对他诗歌的阅读也从此开始。
这种“开始”开始伴随感叹一直持续至今。每次读他的诗,我总会如此感叹:这么有才华的一个人如果他自甘埋没,别人也是没有办法的。好比一个人明明拥有稀世之宝,却任这宝物在自家屋子某个角落荒隔着,旁人徒叹奈何。
郑国锋的大部分作品都创作于上个世纪90年代。在复旦校园,他把更多时间用来阅读而非写作。他读的是国际政治系,戴小栋则是数学系,而最后他们都走上了创作之路。这好像印证了,对八十年代青年而言,诗歌才是他们的第一选择这一普遍的共识。八十年代出来的诗人,都是那个时代的佼佼者,他们风流俊逸,洒脱不羁。这些,也在复旦三才子身上得到印证。而在诗歌被边缘化的今天,那些优秀人士都往商界走的时候,我们看到的诗人形象便呈现萎靡甚至不堪之色,这也是这个时代的诗人形象普遍不如八十年代诗人形象的一个因素。此为题外。
郑国锋的诗歌语言不是那种断裂的、碎片的、歇斯底里的先锋,而是温婉的、干净的夹杂着一种关怀、怜爱的自述或劝慰的先锋,也就是说,在20年的诗歌写作中,郑国锋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郑氏风格”:他身兼这个时代生活的亲历者和旁观者。
在《无题——纪念一个无缘尘世的孩子》中他写到:
……是某一个生命从死亡中站起
伸出双手,张开小嘴,许诺我们亲吻
然后消失。他跨过无数河流和季节
安慰漫长的旅途盛开的忧伤
安慰我们昏沉欲睡。他在我们的心里
远足他乡,感受了一切,就像曾经在这里
在这首似乎暗藏着作者某段生命记忆的旧作中,我们仿佛看到作者交付给这个“无缘尘世的孩子”一些感伤的惨痛的祝福和期许,生命本来就是一种神秘的心理体验,事实上在诗中,作者因为这个“无缘尘世的孩子”体验到了“惧怕的闪电”和追寻不到的“宁静”,它提供了一种命运的表达:一种活生生的绝对存在最后变成了——虚无。
“感性”,是郑国锋诗歌语言最吸引我的地方,如果要进一步给出定语,可以加上“有节制”或“恰到好处”。和女性写作一泻千里的感性不同,郑国锋是有节制的恰到好处的感性。一种观点认为,艺术是阴性的。所以,好的女性艺术家天生如此,因为阴性的艺术契合她们的本质。而出色的男性艺术家,总不可避免具有一些阴性的气质,他们或疾病缠身多思多虑如普鲁斯特,或感性易怒易冲动如普希金,或内心丰富情感细腻如曹雪芹,等等,均可证明艺术的阴性气质绝非空穴来风。这里的“阴性”与“感性”似有相通之处,在阅读郑国锋的诗歌中,我时时能够感受到那种内在心灵的鲜活流动在绵延不绝的意识翻涌中遭遇到外部某人某物后产生的呼应之快或阻塞之痛。
请允许我以郑国锋的《在我们背后》一诗来做例证:
点起预言中永远不灭的十三根蜡烛
听见血液流动的声音,在昼夜交替时如水欲滴
而你寻找的快乐密码终将自动生成。
我们是反季节种族,我们破译了时间的奥秘,
不再有遗憾。阳光像碎片般散落一地
我们要为这个停留一生之地安置一个地名
安置一些可以入眠的名字和温暖。
没有什么无可挽回,话语撕裂成风
鸟的啼鸣正在海市蜃楼里上升
是一次古老的流星雨的那种画面
你的翅膀还在痛吗?你必须踏过花丛
必须向天空张开双臂。那在苍穹中回旋着的韵律
只是一个零的翻滚,但已经比黑更黑
(一天清晨,我们在拥抱中再次被命运的敲门声惊醒)
在这首诗里,诗人用自言自语式的絮絮叨叨向读者展示了一对相爱中人共度一个夜晚的“快乐”与“惊醒”,当我读到最后那个括号里的“一天清晨,我们在拥抱中再次被命运的敲门声惊醒”时,我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并忍不住想流下泪。我想起了柏格森说的“他们把连续看作不能获得的共在,把绵延看作非永恒。”我想在这里,我们不要轻易地把“命运的敲门声”具象化,那将使这首精致的情感之诗变俗,在我看来,诗人借助诗中“命运”一词揭示了时间之永恒对个体生命空间之不确定性的侵占和嘲弄。哪怕“我们是反季节种族,我们破译了时间的奥秘”但最终,在某个清晨,时间的同谋者“命运”会冷不妨来敲你的门,并把你从“零的翻滚”中“惊醒”。
哦,“零的翻滚”,真是太漂亮的比喻。充斥在郑国锋文字中的这种修辞会让读者目瞪口呆和叹为观止,他说:“午后的水把数字8剪为两个0”,他说:“我的头和你的想象一样沉重或死于恶梦”,他还说:“李白的诗歌创作于何年何月重要吗?”
最后一句是郑国锋典雅文字之外的一种习见的口头语言,如果你仅读他的文字,你得出的郑国锋形象是:幻象的,唯美的,有着任何一个天才都有的略微的颓废和绝望。但当你和他进行QQ聊天或生活交往,他的另一种表情又呈现出来:机智的,调皮的,有着一点点玩世不恭的可爱。我经常在QQ中被他迅速反馈回来的语言吓到,那种吓是身体/思想/灵魂被语言激活之后的本能反应。
让我试着列举一二。
“你难道真的这么忙碌?”——安
“是的,我几乎是正在倒下的过程,你看到的是慢动作……你还可以默数着我倒下的次数。但一枝射向我的箭,还在旅途中。”——郑
“毕晴、郑国锋、巴客,你要如何安置你的三个名字?”——安
“我的,任何一个名字,都想默默地存活。每一个声音,都会干扰它的细胞活动……”——郑
“为什么你写得这么少?”——安
“思想,是人的影子;写下的,是思想的影子。本真并不在,何必要写。”——郑
“你说你不在诗歌界,也不在什么什么界,那你属于哪一界?”——安
“阴阳界。”——郑
在和郑国锋的对话中,这样的句子他是信口就来,除了叹服你还能干什么。在郑国锋的博客“咖啡右岸”里,我发现他有一帮铁杆粉丝,虽然他更新博客的速度很慢,有时长达一个月不贴一文,他的博客依然是好朋友们爱去的地方,我想,主要是因为他博客设计的那种气息,那种黑底红字,那种文字诸如“字母的小儿子”“那些颤栗,那些胚胎”“第五季求证”等等所发散出来的隐秘的光焰和直觉之路,牵引着喜欢他的读者的眼光去感受和吸吮。附带说一句,据我所知,因为原来那个博客平台打开很困难,目前他正无奈地搬移博客到新浪,至于在新浪能否继续营造出旧址的情调,则为未知。
大凡才华过剩的人总不会太在意自己的才华,郑国锋也是如此,文字透露,郑国锋基本上把业余的大部分时间用在咖啡、酒、朋友聚会上。在那样的一个场合,他帅气的外表、知觉丰富的谈吐、洒脱的举止,一定使他获得极大的自信和自我满足,于是,他像兰波一样“想写就写,不想写就不写,不为谁出来”。
正因为这世界的天才总把自己的天才放在浪费时间的地方,凡俗的人才能凭借自己的努力在天才不想使力之处建造出自己的一个空间。虽然如此,看到天才挥霍而时间并不因为你是天才而稍作停留,每一个有不忍之心的人都会心疼并且觉得有责任提醒他/她,告诉天才,你挥霍了。
我觉得我似乎正在扮演这样一个角色,我想跟郑国锋说,你挥霍了。当我在郑国锋的这首诗中陶醉时,我想跟他说的正是这首诗的题目所写的,我希望他——
结束一次陶醉
睡眠是床的偶像,床能留下欲望的气味
和在欲望中保持端庄姿势的灰影
我对谁说:这是危机四伏的好时光
请为我送来烟、啤酒和巫师的咒语
请把你的目光嵌进我的血肉。很多年头
双手在风生水起的岁月随意舞动
双腿在透明的景物里失去重心。
我隐藏下来的冬天,你怎能轻易碰碎?
虚拟的世外桃园一丝不挂
被人们用粗重的鼻息绞死在“中央广场”。
世间万物虽生犹死。你闭住双眼
用沉沉黑暗覆盖我的胸膛
在人类离开我们的日子
我们开启一瓶洋溢着史前花香的芒果酒
我想说,我看到了地层里埋藏的旷世文物,我的挖掘能力正使我的锄头犹豫着,不知从哪个角度下手。这种犹豫顺应了我一向看到好诗就浑身发热、激动难忍的自然结果,是的,我的身体天生与好诗是有感应的。对郑国锋的诗歌,我希望我微弱的声音能传到更有挖掘能力的诗人/批评家耳中,剩下的事,就不是我能做的了。
顺便说一句,十几年前郑国锋最大的梦想是成为中国最优秀出色的“新闻工作者”之一,后来他做着传媒了,但“理想”却已无疾而终。在当下的中国,谁的“理想”不是很容易地与无奈的“此在”相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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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无题——纪念一个无缘尘世的孩子》
(一)
春天的表情在我的脸上盛开
它的枝桠刺痛了我的声音
在午后的某个瞬间
你静静地倾听一种意境
无法挽留一抹青色,一件古瓷器
隐现于白色墙壁
我们坐在窗前。感觉从何而来
笔在漏进的光线里游移
我们塑造的形状
呼吸着自己的心思
就像过去的某一个时日
从泛黄的日记里爬出的小虫
来到我们中间
随后我们猜测一双犹豫的手
正欲在门上敲出七下脆音
却缩了回去。一切都很陌生
时间要催我们入睡
一种重复:昨夜的雨飘了过来
飘到我的眼睑上
(二)
我的手
此刻拒绝了我的某个欲念
在风中,被涂上一种火的色泽
守候感情归来之时。我叼住一支烟
让烟淹没了我的言语和笑容
我追循不到宁静
不要叹息。是你的梦发出的轻涛
覆盖了我唯一的居所。
现在想起你
我就走进一幅安谧的构思
我的眼中淌出温暖的血
让你站在我的岁月里,欣赏风景和感性的节奏
我们毕竟为自己带来了阳光
储藏在一尾会说话的鱼之肚里
和周围的空间。传来钟声
那是命运的消息,是过程的表达。
我将褪去我的自由
我的脚踝要溶进水中
(三)
我愿意陷入回忆,同你一道
在今天的阳光里,在陡峭的岗坡
在某个阴湿的街角。去凝视一阵眩目的光
那击碎了温暖的片刻。倾听仿佛消失于无际的
窗外的寒冷微雨,一声凄切的哭泣
传自深深的庭院,涌入我们的血液,涌入心灵。
形成一柄刀,一截黑色旋风
注入遥期的企盼。是某一个生命从死亡中站起
伸出双手,张开小嘴,许诺我们亲吻
然后消失。他跨过无数河流和季节
安慰漫长的旅途盛开的忧伤
安慰我们昏沉欲睡。他在我们的心里
远足他乡,感受了一切,就像曾经在这里
我们惧怕的闪电在宁静时迸裂。
我们看不见他浮在黑暗中的脸庞
你可以轻声说我们自己,停在高高的小屋
掀去楼梯,做许多梦,互相祝福
并把一片菩提树时藏在掌心。
我愿在回忆中吮吸蓝色,吮吸树的皱褶
在鸽群飞过时垂下手臂,与天空分享安谧
当你走近,带来一缕以后日子的阳光
缠绕我疲乏的脖颈,那么我会祈求一种命运
精心雕刻出我们平安的门扉,和笑脸。
(选自诗集《蓝色孤独》)
2.《秋天,艾艾果》(组诗)
方向不可确定
在腿中种植的神秘
正在发芽和长出枝蔓
臆想中的白色小屋
也已在海边摆出了你喜欢的姿势
你来吗?你想从何而来
沉闷的旅途可能会很漫长
将使你的思想沉重如铁
翅膀和回忆都会被阳光灼烤
时间会在怀表中睡去
就像潮汐之后的平静
在心情里铺展,并且只留下风的轻声
你来吗?方向不可确定
红颜知己按传说中的七种可能出走
而我的故事正在破茧而出
秋天的节候照出我的身影了
我有了叹息,但内心无比温暖
我看见你在青春的脸庞里睁开双眼
或许刚从一个遥远的梦境脱身
或许想追随我的孤独
到我年轻的家园放飞你自己
目光落地
距离就是一只猫和一只狗
它们的快乐的总和
但距离可以被我们忽略。我们
在各自的地盘等待芒果落地
(啊,又一个收获的季节被记忆隐匿!)
我们在目光中触摸到了真实
以及真实后面的如胶似漆
自我在肉体中沿着火光上升
城市传递给我们的焦虑刻有年轮
斑驳的色彩流进了夜晚
且丢弃两手合十的默祷
仪式已赶不上伤口愈合的速度
到我们安宁的小镇等候下一次基因突变
我们的目光会轻轻落地
被土地吸收,被某类植物吸收
离开之后请不要回头
唱出你的面容
是用你梦中国度的母语
来拉开这个世纪最后的帏幔
谁的经历不成为碎片,泡在冰冷的雨中
谁能把时光中的季风切割。比时光更久远
我在文字的枪林弹雨中唱出你的面容
你的面容像“黄金在天上的舞蹈”吗?
你的面容,披露着独立行走的脆弱
你那怯生生的声音只能在月光里游动
你的饥饿、痛苦、想念都行色匆匆
而时光的季风卷走了史书中的标志。
思想是三维立体的。它能离开我们远行。
它无所作为,必会回归我们的内心
但人类没有理由领会我的呓语,和我的歌唱
你潜藏在文字中的美并不想迷倒众生
我闻到了你保持沉默的气息
狂风卷走死讯
冲动是未来的需要
那自成一体的龙卷风在大地上狂飙
完成一种纷乱的叙述
构成溶解、勇气和箴言
我们则顺着古老游戏的笔直路径
在烟雾里抓牢幻觉的衣缀。
眺望年代远去的背影
犹如光焰逆流而往的晕眩。
空空荡荡,正是生活更替之后的间隙
与你日渐疏远的残留之物
我们的迷惑已被世人解救
飘移增添了无穷的愉乐
黑暗分崩离析之时
告别牢不可摧的秉性
出现一个词
能“亮出舌苔”吗。我睡在城市中间
我从睡眠中走进走出
肌肉总是很忙碌是谁剩下的语词
它回到我的掌心但却已枯萎如夏天
夏天在向秋天扩展疆土时突然死亡。
请你取走我肩膀上的疼痛
如果你醒着,请回到睡眠。
鲜血在语气中如约而来
一起涌动的还有浩荡的树叶
在最初的日子你曾经说道:美是忧伤的
但忧伤却在时间停止时构想着人类的墓志铭
我们欣赏着一个词在心中掀起的暴风
并看见它脱离唇舌而去时傲慢的形态
我们行踪所到之处
均能偶遇释加牟尼种下的菩提
喘气一分为二
那种和偕的氛围将在此地凝固成霜
我的酒把柔和的幸福浇灭之时
某种疾病梦游到你的早晨
它会说“早安,我的朋友”
别和它握手,它会劫持走你的男人
让它飘上屋顶。我们的白色屋顶
固守着我们的每一次苏醒
我们的名字,正在街道上散步忘归
我们的智慧是一堵坚硬的墙
却不能抵御陌生的女人穿墙而过。
那么,就到麦田里沐浴空气
到鸟鸣里逃离心情
我们的家正与欲投河自尽的陌生女人并肩而行。
另一片建筑正在午夜成长
另一片草地正在兔子的尖声历叫中撞击你的牙齿
(我在一次海难中拣回你的双乳)
自定义面具
大雨在怎样倾斜突如其来的角度
与欲火焚身的年代交媾
沿着诱惑失去制高点但得到一个终点
在一个美丽的线条上我发现了你。
歌声清丽,八月像一部黑白电影
碾过你睡眠一侧的冰川
我犹如坐在世俗生活门槛上的猫
中了魔法,来不及死去。
身体散发出上个世纪的纯正气味
藏进倒伏的麦田,藏进日常食品中。
重视黄昏之后不可或缺的忧郁
我收藏的阳光已经数量有限
而你在无穷无尽的爱中
可以践踏我全部的安宁和观望
高潮来临
听见果实落地,轰鸣声如雷响过
听见喃喃自语声:我是一个人,或是一个
在心情的树林寻找墓地的灵魂……
现实的门虚掩,随时可以出到空旷之地
随时可朝着天空吐射时间之痰
精心构想的浪漫经历却在可有可无中消失
(我们的地盘可有高高的峭壁呢?)
双手干干净净,正好可以用来向飞鸟招手
飞鸟正在穿越内心的一片蔚蓝。
飞鸟从哪里来?向哪里去?
奇异的空气啊,裹住了周身以及思想
你的犹豫不定使背景失去了颜色
你的耳朵,该怎么面对挂在树梢的风铃
(飞鸟是鸽群,从拂晓而来,飞往黄昏
鸽语:“本次航班已没有座位”)
关闭数字
宿命在你任何一个不经意的瞬间袭来
天气预报在叹息中晕倒,再也不能醒来
喊叫无济于事,让智慧得到休息吧。
还记得这个世纪你说的第一句话吗?
那遥远的光芒,脱尽我的衣裳
那柔和的刀刃,逼问我的难解之迷。
双脚无力到达的语言铺设的林中小径
或许已经成长为寸草不生的大道
我们在小镇相遇的时刻已被记忆放逐
我们必需旋转,因为数字是两面三刀的魔幻之镜
终将照出一切,照出死亡的价值。
在月光下做八次深呼吸,做出八个阴影
然后朝任一方向逃跑。当然
留在原地其实才是最好的选择
因为下个年代的岛屿还潜藏在海的深渊
而我会在未来的故事里掠夺走你的美貌
请到我掌心的纹路上
找寻你出生的征兆
游戏规则
在必经之地拦截一些眼泪和疲惫。
过客说:我只是经过你们的宝地
你们看,一路上我丢尽了我的行李和名字。
风餐露宿不是很有意思吗,世界很广大
我愿为了和平捐出我的风衣,捐出我的耳朵。
而后我们无处放歌之时可以找一块石头
是被城市和季节弃用的那一类,正好
可以作为我们游戏的秋千板或者情书的书写纸
我们在沙滩上弯下腰来,让大海痛不欲生
让空气溶解我们的孤单。
骨胳发出某种脆响,我们就该向内心撤退
我们该让过客触摸我们的呼吸。
我们把过客留下的往事埋在每一片沙堆之下
我们要以最优雅的方式,喊出他的目的地。
有人依然死着,有人依然不能被我们唤醒
空间膨涨过快而我们来不及觉察它的逼人寒意
我们的祝福,一定会被过客丢失
在我们背后
点起预言中永远不灭的十三根蜡烛
听见血液流动的声音,在昼夜交替时如水欲滴
而你寻找的快乐密码终将自动生成。
我们是反季节种族,我们破译了时间的奥秘,
不再有遗憾。阳光像碎片般散落一地
我们要为这个停留一生之地安置一个地名
安置一些可以入眠的名字和温暖。
没有什么无可挽回,话语撕裂成风
鸟的啼鸣正在海市蜃楼里上升
是一次古老的流星雨的那种画面
你的翅膀还在痛吗?你必须踏过花丛
必须向天空张开双臂。那在苍穹中回旋着的韵律
只是一个零的翻滚,但已经比黑更黑
(一天清晨,我们在拥抱中再次被命运的敲门声惊醒)
结束一次陶醉
睡眠是床的偶像,床能留下欲望的气味
和在欲望中保持端庄姿势的灰影
我对谁说:这是危机四伏的好时光
请为我送来烟、啤酒和巫师的咒语
请把你的目光嵌进我的血肉。很多年头
双手在风生水起的岁月随意舞动
双腿在透明的景物里失去重心。
我隐藏下来的冬天,你怎能轻易碰碎?
虚拟的世外桃园一丝不挂
被人们用粗重的鼻息绞死在“中央广场”。
世间万物虽生犹死。你闭住双眼
用沉沉黑暗覆盖我的胸膛
在人类离开我们的日子
我们开启一瓶洋溢着史前花香的芒果酒
(2006-8-24)
9.《情色地图》
在多水灾的年代,当心脏有了霉味
我把嘴唇紧贴在树叶上,承受忧郁的红晕。
道路消失啦!楼房在正午发出撕裂声,
视力抵达死亡的黑色,但被孩子们的手臂挡住。
多情的水枭在说:想问什么就问什么。
触摸饥饿和一棵树上的灯光。快速跃过
那交错的邮政编码,以及阳光下的麦田。
有足够的时间完成洞穴内雕刻的奇迹,
把一个愿望扔进春天的葬礼,为睡袍舞蹈。
多情的水枭又说: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我来到白昼,我停留在白昼,我感到寒冷,
我的使命是什么?谁的思念污染了我的睡眠?
在风中变成化石,一丝不挂,用最后的呼吸
吹灭玫瑰花种。恐怖只有短短的一瞬。
多情的水枭就说:哦,儿子,离开我的梦吧。
(选自诗集《蓝色孤独》)
14.《唯一的途径》(未完成的组诗)
亲切
有时候,方向的迷失很有意味
我和你站在街头,从容地拦车,
坐上的士,抓住午夜的手指
从五四路到北大路,从北大路到五四路,
发现心情无处安放,发现夏天结束。
一次醉意,一次任意的喊叫,
内心比眼框更加潮湿
而声音比影子更加虚弱
失眠的过客等待风暴过后的钟声。
思想中花儿盛开,全是火焰般的色彩,
你在抓住我的手臂的时刻,抵达梦境。
往后的时光,我从我的诗歌中转身
我能看见你目光的柔和,耐心的伸展,
足够了,安宁的质感在想念中苏醒了。
第七天消失
这个名叫福州的城市
不是每个人的有福之州,或者说
不适于我在这里观察时间的走向,
不适于我在风中埋葬名字。你看见了吗
我的身体已被阳光侵占,我在烟雾中坐卧不宁,
我路过一个女人的吼叫时
被掉下的芒果击中。而你却在千里之外
在一排排死去的风景里寻找灵感。
我把双手安放在口袋里,
不让它去惊扰你完全入迷的生活。
我不能用灵魂走路,在天空中,在鸟群之上,
肖像长出了苔藓。这不是推恻
这是这个季节留下的暗语,坚固并且嗳昧。
让我在巴克咖啡馆,向你讲述我的虚构。
雨声淅沥
雨声淅沥。膝部的隐痛如同命运的表达。
你已经逃遁,为什么还要通过无数次眺望和远行
向我传递下一个季节的充满霉味的消息。
你的旅途存在过我的呼吸,和我丢弃的诗稿,
你随心所欲终于换来不可救药。
雨声中我哼出一段歌谣,似曾听过但却陌生的
像小巷里橘黄的路灯拉长了我信赖的身影。
一切都在朝着不可知的方向游移
平静中危机四伏但与你无关。
你能够在你的生活架设通往死亡的桥粱吗?
向空中抛出一枚硬币
来决定昼夜交替时分模凌两可的计划。
我迎来这样的场面,为了回忆,
我在雨声中预设了像鱼一样游荡的爱情
血触到刀锋
丰满,富足,深沉。但温暖很遥远
温暖围裹住刚刚破茧而出的念头
在这个念头里我放弃了智慧,我只要
在步履中延续一些向今天问罪的可能。
今天的极限正好在你手上,在你旅途的坐位上,
在未写出的文字上。你神智清醒,
你要赞美我从梦境溢出的诡计。够了,
我们应当小心翼翼穿行在城市的午睡时刻
我们的血在奔腾时难免碰触刀锋。
这是一个过程,不能停下来。
保留最原始的想像,当话语变得抽象,
只有我的挣扎会让你的姿势完整一些,
如石头靠着水。倾听浪涛在高潮里退隐
接近事实并在十字路口重新出发
15.《创伤》
1
黄昏落向枝桠。我走过某个地方
倾听一个想像的整个过程
表情在夜晚消失,手浸润于潮湿的空气
那些深邃的门洞在身后生长出窥视之眼
那些墙,古老的墙,挤满倦容
我深谙夜种种夜的暗示。似乎我在等
一幅被困兽撕咬过的白昼
早年的惊恐,从不同角度注释现在
剥啄语言里隐藏的秘密
某种猜测不断重复:一截来历不明的影子
又不明不白地消失于转身之际
被情欲粉饰过的笑脸将来到身旁。
和甜味的风相遇,在街口,在黑暗的尽头
我记得自己自远方而来
为了某种理由继续生活
来不及酝酿一种气候,与此刻相适应
我以不同方式删改沉默
某类孤独抵达掌心,取代我的情绪
形成一些美丽的皱纹
我目睹了这种变化。一阵高昂的歌声传来
与我迷恋的某种东西极为相似
就因为我的身体在夜晚搁浅
参予了一个善意的阴谋
以创世者的姿势饮酒并颤栗
繁殖愤怒,显示睿智
把时间赶进历史的阔叶树林
这是最后一次与自己促躯谈心。我把名字卸下
它可以进入一种食品,唤醒记忆
我要离开打开的每个房间:鱼腥味
正浇铸着诀别的神圣仪式。
2
放弃固守的某个概念。每个瞬间
都可能极速地把你拽向无力到达的地方
当你绝望,被困于返回故园的途中
让我在睡眠中推倒你。从蜿蜒的蝉声里
寻找树叶落地留下的印痕
一条河,逆流而上的目光传入水中
河边的树林缀满雪花,你低泣着
在年久失修的古院外边脱去衣服
一枚石头坠入手中,我握紧这种预言般的美丽
站在浑浊的风景内朗读你的诗句
一些雨点,一些忧郁的脚步音
在我沉睡之前扑向床沿
一群手臂正形成同类动作,面孔苍白
我看着它们。你走向港口
拦住你的,是同一条河
我期冀在你死去的时候出现群蝶
在葬礼上翩翩而舞,使哀者无计可施。
人群聚于一处,意味着某种纷乱,某种不安
这个与你擦身而过的年代是个酒徒
他追赶嫦娥的宝兔因此种下祸根
祸及于你。你要对一些新鲜的念头修修补补
我永远在你的后面:保持不变的距离
在阳光下,牧歌表达了我的真实
我懂得如何饮用种种感觉
洗涤肠胃,从上而下
是什么在倾听我的动静?
如此静谧的气氛。向四周流溢
你的血,你的脑浆,也许不是
我轻轻数着你倒下的次数
这样心平气和,这样不慌不忙
仅仅是一种幻念,阖上双眼
让驯化过的狼群鱼惯而出
在你的墓穴外,当一群观众
犹如一幅远古的壁画。你脚上的铜铃
清脆自如,你的掌诞生着鸟语
当我醒来,在诱惑的田畴停止想象
那种烤羊开宴的场面令人怦然心动
(选自诗集《蓝色孤独》)
(郑国锋的诗请见《诗歌月刊·下半月》2008年1月号,及终刊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