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6月的第三个星期日是父亲节。相对于母亲节，父亲节是人们比较陌生的一个节日，是1910年在美国华盛顿州的士波肯市由杜德太太发起的。相对于我，父亲是我经常入诗的一个题材。也许因为父亲也爱好文学也比较流氓主义（人性）、英雄主义（神性）的缘故，我和父亲似乎更有共同语言。汪曾祺老先生曾有一妙文《多年父子成兄弟》，我和父亲大致也如此了。——安]

 

八　父亲软化了【无常话语】/安琪
             
多年前，
父亲狡黠地让我们看这样一个期刊上的题目。
它显示每一道光线都有它毫无道理的来由。
伴随着墙壁天然的剧场地质状，父亲
高度截取了生活的此在。
他最令人惊异的激情在于他对酒
及与此相关的女人的贪婪。
频繁的接触扩大成迷人的技巧。
反过来，咳嗽也像父亲挥之不去的情人。
使他隐隐地保持生和死的平衡。              　　
当父亲最终拆下祖母的门板，白发还带着手杖。
我知道这世上有大量的早晨鲜为人知地提供最微小的服务。
它必须自始至终成为一种信仰。
真正的我从未从颠峰上下来。
我在我的时间中安眠。
我将了不起地捕捉到阴郁的坟墓那一缕缕蠕动。
这使我显得不可捉摸？
我无法合理地成为另一个我。
一种幽默的沟底里翻船。
旁观者的绞刑架。
而这个世界带给人惊奇的已不多了。
人们按部就班。
以统一的仪式到达死亡。
哥伦布的皮夹子却已长到美州大陆的额头。
这同样无关基督的眼神。
我问你，凭什么把太平洋装进口袋
凭一周溶解到玛雅时代的血液？
凭某种盛唐气象？

          ——节选自长诗《轮回碑》http://blog.sina.com.cn/s/blog_48c557e201009ceh.html，收入《中间代诗全集》（海峡文艺版，2004年）

 

[注]在这首诗中，我不女儿道地提供了父亲生活上的某些趣味，这是他持续至今的激情所在。父亲和母亲的纷争，很多也与他的趣味有关。我还记得父亲当年拿着《读者文摘》给我和妹妹看上面一篇文章的标题《父亲软化了》，文章说的是父亲向母亲软化的故事。那应该是我还在念大学的80年代末。

因为烟酒无度，父亲总是会咳嗽，因此我说，咳嗽也像父亲挥之不去的情人。

1987年元旦，祖母去世。我在祖母的手杖上看到飘拂的白发，为了把棺材抬出去，父亲把门板拆下。

写作《轮回碑》我最初的设想是：奇数章节采用超现实手法，写虚；偶数章节采用现实手法，写家族记忆。但到后来，一切改变了方向，从家族记忆写成了工作乃至国家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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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安琪

 

在街上
父亲喜欢搭着我的肩膀走路
破产的父亲指望人们对他
暧昧地微笑。

 

                           2002年11月

   ——收入个人诗集《像杜拉斯一样生活》（作家版，2004年）

 

[注]2002年11月西峡诗会，《北京文学》编辑白连春向大家征集同题诗，都是一些人民大众耳熟能详的题目，诸如《父亲》《母亲》《祖国》《爱情》《十月》《春天》之类的。我回家后尝试着从不同的思维角度写作它们。《父亲》便是在这种情况下完成的。

它的来源得自两处：一，父亲确实喜欢和我在街上走的时候搭着肩膀；二，因为年纪大了跟不上时代判断不了生活的残酷，父亲把他早年下海挣的钱投到狐朋狗友身上而血本无归，最后只得依靠退休工资度日。这两者合起来使我想到一个可能：是否有这样的一个虚荣的人，他因为有钱养小蜜，没钱的时候他就以女儿来满足自己的残存的念想？

这首现实和想象相加的产品让父亲耿耿于怀，多次抱怨我嘲笑他破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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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我未曾谋面又不知其名的爷爷，你是我的源头/安琪

 

我未曾谋面又不知其名的爷爷

你挂在墙上，和我们黄家的列祖列宗一起

构成家族的脉络，犹记得小时候

奶奶给我一张照片，上面

奶奶坐着，一个圆头圆脑的小孩站着

我问，我什么时候和您拍过照片？奶奶说

那不是你，那是你爸爸。

我和爸爸长得

如此之像就像二十多年后我的女儿看到

我五岁的照片问妈妈

我什么时候拍的这张照片？我说

那不是你，那是我。

从爸爸到女儿，我们一代代

认错，认错就是认对！

就是证明，我们如此相象乃至

时光流转，依旧长存

就像爷爷你在奶奶家的墙上，和列祖

列宗在一起但我还是

一眼就认出了您

您有着和爸爸一样方形的长脸

高高的鼻梁

小小的单眼皮眼睛而这些

我大抵也都有。

 

                ——节选自长诗《童年志》http://blog.sina.com.cn/s/blog_48c557e201000cqd.html

 

[注]我的小眼睛百分百遗传我父亲，我的女儿又遗传了我的小眼睛。有一次女儿问我：妈妈，是不是我长大一点眼睛就会大一点？我回答：恐怕不可能了，去跟姥爷要青春不美丽费吧，谁叫他那么不自觉把小眼睛一再遗传。

每次拍照，我喜欢和父亲、女儿一起拍，看看什么叫家族，什么叫血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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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我看见你松弛的小肚微微感到心疼》/安琪                         

 

　　北方十月，早已入秋，南方，依然可以

　　光着膀子以至于我看见你的小肚松弛在漳州

　　我曾经熟悉的家里爸爸，我看见

　　你松弛的小肚微微感到了心疼

 

　　你的老婆我的妈妈在厦门，你在漳州

　　我问你为什么不到厦门你说

　　这里有你的老朋友有你多年的酒肉兄弟

　　虽然你已没有足够的钱用来挥霍但爸爸

　　你依然热爱你声色犬马的过去生活

 

　　你跟我细数你每月的开支，它们恰好用尽

　　你退休后的每一个子儿爸爸

　　原谅我的离去

　　原谅我自身难保的北京现在

　　当我到邮局取款，把微薄的纸币塞到你手上

　　你略微羞涩的推却让我感到罪孽深重

　　让我感到，死亡真的不需理由

 

　　就像此刻，一个年轻的诗人自杀而亡，他丧失了

　　他的责任而其实，他只是在逃避但爸爸你说

　　你很安慰我没有死在你的前面在接待电视台

　　采访我的午餐上你说

　　你有了一个可以录制成光盘的女儿，她足以匹敌

　　你所有老朋友的孩子们贡献出来的房子

　　车子。爸爸，我也很想贡献给你物质的晚年

　　但我已不能

　　但我已踏上不能的不归路

 

　　在时间有限的长度里，我在加大它的宽度和厚度

　　我拥有来世却没有今生，在镜头前，我如是说。

 

                     2007/10/9

  ——刊登于《诗歌月刊·下半月》（2008年2/3合刊）

[注]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那么痛恨糟蹋朋友钱财的人，如果父亲没有轻信所谓的朋友而把钱投给他们，他就可以在漳州买几套房子当地主养老了，他就不用每个月数着退休金过日子了，看着年轻时挥霍惯了的父亲跟我细说流水帐真让我感到惭愧和心痛。

偶有稍多一点的稿费，我会让编辑直接把钱寄给父亲，让他高兴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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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入《中国诗歌双年选》（四川文艺出版社，2008年）

[注]父亲名黄长春，是奶奶向菩萨求的名。这三个字的手写体一直在我脑中浮现，那是父亲从小到大写在我的试卷上或成绩单上的签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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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关链接]与父亲有关的文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8c557e2010087pz.html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8c557e201009ezq.html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8c557e201009e5b.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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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家族每年都有一次很正规的扫墓。（左起：表兄/叔叔/表兄/父亲，2008年4月，安/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