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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琪:在阅读中寻找诗歌的秘密通道

(2020-01-10 16:49:40)
标签:

安琪

分类: 安琪文论

在阅读中寻找诗歌的秘密通道

文/安琪

 

在当代文学的诸种文体中,诗歌变成最难以让读者进入的门类,对始自《诗经》的中国文学传统而言无疑是尴尬和不可思议的事,推其缘由,可能与诗歌在现代主义乃至后现代主义强烈撞击下形成的新的表述方式一时无法被活在现实主义语境下的普通百姓接受有关,也可能与诗歌教育在由来已久的中小学课本里经常以政治正确的面孔出现而非以艺术的探索为指向有关。无论情形属于何种,诗人们都应该将之视为自己的失败,并进而将普及推广作为自己写作以外的自觉,由此才能使诗歌这张皮铺展得更开,更为广大的读者群辨识并且涵纳,倘能如此,则存活在皮上多如牛毛的诗人才有更为自在自信的写作愉悦。

推根至本,进入诗歌的通道除了阅读,还是阅读。古语所谓“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吟”同样适用于现代诗歌。中国新诗自胡适时代倡导白话文写作起,已经是与旧体诗词截然不同的两种语言形态。在白话这个语系里,中国新诗完全是从一张白纸开始的,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阅读“五四”先贤的诗文本时会感到稚嫩直白得似乎与他们的名师大家身份不相符合的原因。

新时期以来,以食指为发端的新诗潮经由朦胧诗、第三代、中间代、70后诸代诗人的不断探索,诗歌技艺获得长足进展,一代代诗人在大量的开放的阅读写作中精道地掌握各种写作技巧,使诗歌的功能不断丰富,诗歌窥视内心或介入社会的能力越来越强,所能涉及的时代语境也越来越广,这是诗歌的胜利。而它所带来的负面效应则是,读者的阅读理解能力跟不上写作者的脚步,他们在纷纭而至的诗文本面前茫然无措,找不到进入的门道,并因此茫然而萌生对诗歌乃至诗人的拒斥。这是读者在自尊心受到打击后的本能反应,自然也是作者忽视读者阅读期待的因果报应。我们看到,众多的诗歌写作者并没有因此而停止继续追寻的脚步,他们越走越快并进而形成自给自足的阐释与自我阐释圈子,美其名曰“专业读者”。任何行业的专业非专业确属客观存在的事实,但倘能尽量扩大专业队伍岂非也是诗歌界的幸事?基此,我想以一个有着近20年诗歌写作经验的写作者身份,谈谈我的诗歌阅读及阅读带来的崭新天地,也许能够给现代诗阅读困难者一点提示?

我想先以新诗潮开山祖食指的诗《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为例,谈谈诗歌是可以如何艺术地表现时代的。原诗如下:

 

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
一片手的海洋翻动;
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
一声雄伟的汽笛长鸣。

北京车站高大的建筑,
突然一阵剧烈的抖动。
我双眼吃惊地望着窗外,
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的心骤然一阵疼痛,一定是
妈妈缀扣子的针线穿透了心胸。
这时,我的心变成了一只风筝,
风筝的线绳就在妈妈手中。

线绳绷得太紧了,就要扯断了,
我不得不把头探出车厢的窗棂。
直到这时,直到这时候,
我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阵阵告别的声浪,
就要卷走车站;
北京在我的脚下,
已经缓缓地移动。

我再次向北京挥动手臂,
想一把抓住她的衣领,
然后对她大声地叫喊:
永远记着我,妈妈啊,北京!

终于抓住了什么东西,
管他是谁的手,不能松,
因为这是我的北京,
这是我的最后的北京。

                        (1968年12月20日)

 

这首诗的背景是“文革”中百万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离开家园,奔赴祖国各地乡村插队的历史事实。作为当年亲身经历这一运动的人,食指以一个诗人的敏感,目睹并记录了送别时站台的一幕。我们所说的诗人,必定是一个有着特殊视点和语言呈现的人,《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抓住了北京这个万人景仰的首都特定的历史时刻:四点零八分。这个时刻何以特殊,它是千万个北京青年离开北京的时辰,是千万个家庭含泪告别的时辰,倘若没有诗人的笔,这个时辰也将如同北京无数个发生过若干或大或小事情的时辰一样在时间的流程中烟消云散,不复存在。

从这个意义上说,诗歌确实有记录时代的功能,而诗人也确实有记录时代的职责。更进一步引申,同样的时辰同样做下记录的肯定不止食指一人,但为什么偏偏是食指的记录让我们深有共鸣并牢牢记住?这里面就牵涉到食指诗歌语言的精确使用,准确地说,食指用他独特的诗歌语言盛放了那个特定历史时代特定的一刻。

在这里,被送的送别的如此之多以至挥舞的手挥舞成了一片海洋,这里的“海洋”意象用的十分漂亮而精当,它有震撼人心的汹涌状态,也有波浪起伏的流动感觉,非常生动形象。火车就要开了,坐在车上的“我的心骤然一阵疼痛”,为什么疼痛,疼痛到何种地步?作者继续写到:“一定是/ 妈妈缀扣子的针线穿透了心胸”。唐朝诗人孟郊在他的经典之作《游子吟》里说“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说的就是母亲和孩子的关系就像线和衣服的关系。食指在这里借用了孟郊的典故,采纳了针线的意象却又多了一层现代意义的破碎和疼痛:“一定是/妈妈缀扣子的针线穿透了心胸”,我们再细细地感受这句话的血与泪。

火车终究是要开启的,诗人在最后关头从车厢里抓住了一双手,他说:“管他是谁的手,不能松”,是的,只要是在这样的时刻这样的北京抓住的手,就一定是北京的手,就一定是自己家乡的手。北京在这里是家乡的象征,它可以置换成福建、云南、四川,或祖国的各个角落。在那个一离开就不知能否回来的时代语境里,诗人代表全体知识青年喊出了:“因为这是我的北京”,如前所述,在这里,北京可以置换成福建、云南、四川,或祖国的各个角落。我们说食指是新诗潮第一个觉醒的人,就因为他在这首诗中真实地再现并敏锐地预知了一代人的命运,他们是被利用和放逐的一代。他们没有因为伟大领袖的号召而兴高采烈、心甘情愿地下乡插队。

食指的诗在当年知识青年群体里被广为传诵,大家纷纷以手抄本的形式传递着这首能够引起共鸣的诗,并就着煤油灯暗淡的光线进行阅读。这里面就有朦胧诗的奠基人、《今天》的主编北岛,如果说,食指的诗是呈现,北岛的诗则是反叛、呐喊,下面我试着以北岛的《回答》来做个阅读分析。我们先来看看《回答》;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看吧,在那镀金的天空中,

飘满了死者弯曲的倒影。

 

冰川纪过去了,

为什么到处都是冰凌?

好望角发现了,

为什么死海里千帆相竞?

 

我来到这个世界上,

只带着纸、绳索和身影,

为了在审判前,

宣读那些被判决的声音。

 

告诉你吧,世界

我——不——相——信!

纵使你脚下有一千名挑战者,

那就把我算作第一千零一名。

 

我不相信天是蓝的,

我不相信雷的回声,

我不相信梦是假的,

我不相信死无报应。

 

如果海洋注定要决堤,

就让所有的苦水都注入我心中,

如果陆地注定要上升,

就让人类重新选择生存的峰顶。

 

新的转机和闪闪星斗,

正在缀满没有遮拦的天空。

那是五千年的象形文字,

那是未来人们凝视的眼睛。

 

这首诗的开头两句已经成为格言警句:“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卑鄙者因为卑鄙而畅通无阻,高尚者因为高尚而长眠墓地,只能以高尚作为墓志铭来安慰自己,这就是文革那个历史时代的历史真实。时至今日,我们偶尔还会无奈地发现,北岛这两句诗放在哪个国家哪个时代似乎都还不为过,高尚与卑鄙的抗争永远不会停止,只要时代的空气还不能为高尚者提供健康的呼吸,卑鄙者就仍将大行其道。我们说这两句是格言警句其意也在此。

在诗的第二段,诗人向我们叙述了十年浩劫中的历史真相:到处都是冰凌、死海里千帆竞发。在这样惨烈的真相面前,诗人何为?是像大多数人一样苟且偷生,得过且过?还是像诗人一样率领一腔热血呐喊、战斗?北岛无疑选择了后者,他用“我——不——相——信”四个抑扬顿挫的字发出了自己承担的声音,他怀疑一切但愿意为了修正这使他怀疑的现状做努力,他带着“纸、绳索和身影”来到这个世界宣判,而最终他以挑战者的姿态达成的战果是:“新的转机和闪闪星斗,/正在缀满没有遮拦的天空”。全诗至此完成了北岛英雄主义和理想主义的双重形象,北岛也当之无愧地成为那一代人代表。

有人会说,食指和北岛都经过了文革的特定历史时代,他们的写作有了这个复杂多样的背景自然会有值得一书之处,倘若在平凡的没有英雄的时代,诗人的写作又该如何凸现他的当代性和深刻性?好吧,那就让我们来读读海子的这一首情诗《日记》,看看优秀的诗人在处理日常经验“爱情”时是如何继续他的优秀的。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笼罩
姐姐,我今夜只有戈壁

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
悲痛时握不住一颗泪滴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
这是雨水中一座荒凉的城

除了那些路过的和居住的
德令哈——今夜
这是唯一的,最后的,抒情。
这是唯一的,最后的,草原。

我把石头还给石头
让胜利的胜利
今夜青稞只属于她自己
一切都在生长

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空空
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1988.7.25.火车经德令哈

 

早已有论者证言,一首《日记》让德令哈成为诗人们向往的天堂,这是有道理的。德令哈,祖国版图上一个本来不起眼的地名,因为海子的《日记》名满天下,成为一个神秘的、荒凉的、情爱的象征之城,这也许是当初写作此诗的海子不曾料到的。但这就是诗歌!它的力量一经写出就已超出作者所能掌控的范畴而独自具有了生命。1988年7月25日的晚上,仅仅只是一辆火车的路过,仅仅只是因为这辆火车上坐着一个名叫海子的诗人,仅仅只是因为这个名叫海子的诗人爱过一个姐姐,仅仅只是因为这个姐姐是德令哈人,德令哈从此有福了。它被一个诗人移到他的诗里,成为一个永远的爱情符号,这符号如此强大,几乎使人类失色,在德令哈,诗人放下了整个人类,却独独想念他的姐姐。这“想”如此强大,足以把整座德令哈存放进去。

与许多声嘶力竭、激情澎湃、爱不离口的爱情诗相比,《日记》是温柔的、感伤的、孤独的、强烈的,它的强烈寄寓在温柔、感伤、孤独之中。诗人在德令哈没有姐姐,只有戈壁空空,只有“想”,诗中,诗人采用了大与小的对比,人类整体与姐姐个体的对比来强化思念,这些看似矛盾的心理是诗人的挣扎与摩擦,它们甜中带酸、带涩,它们有着低微的姿态像一个人俯伏在地,听到了来自大地的姐姐的呼吸声。诗人禁不住发出了:“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的伟大爱情誓词。

食指、北岛、海子,分别代表了诗歌史上前朦胧诗、朦胧诗、后朦胧诗的高峰,他们的历史价值已经获得中国乃至世界文学的共识。在我们向读者推介中国高端诗人的同时,我们也不能旁落西方现代诗人的优秀作品,他们的写作,曾经或正在影响着中国诗人书写自己的思想历程,我们说,中国新诗用不到百年的时间尝试着走过西方用几百年时间走过的历程,说的正是这个历史事实。

对中国当代诗人而言,惠特曼、庞德、艾略特、帕斯、艾利蒂斯、狄金森、普拉斯等都是一些绕不开的名字,他们构成了中国当代新诗的西方传统,客观上扩大和启迪了新时期以来众多中国诗人的写作视野和写作思维。下面我仅以惠特曼和狄金森为例阐释一下西方诗歌的阅读路径。

惠特曼,美国诗人,1819年出生于一个农民家庭,11岁就辍学,从事过多种职业,1850年开始诗歌创作。他的一生,热爱大自然和自由民主的生活,诗歌表达的也正是这一方面的主题。惠特曼的写作,和美国资本主义上升时期的形象相吻合,它们朝气蓬勃,充满旺盛的精力和斗志。我们可以以惠特曼的《我听见美国在歌唱》为例来进入惠特曼的诗歌世界。

 

我听见美国在歌唱,我听见各种各样的歌,
  那些机械工人的歌,每个人都唱着他那理所当然地快乐而又雄伟的歌,
  木匠一面衡量着他的木板或房梁,一面唱着他的歌,
  泥水匠在准备开始工作或离开工作的时候唱着他的歌,
  船夫在他的船上唱着属于他的歌,舱面水手在汽船甲板上唱歌,
  鞋匠坐在他的凳子上唱歌,做帽子的人站着唱歌,
  伐木者的砍,牵引耕畜的孩子在早晨、午休或日落时走在路上唱的歌,
  母亲或年轻的妻子在工作时,或者姑娘在缝纫或洗衣裳时甜美地唱着的歌,
  每个人都唱着属于他或她而不属于任何其他人的歌,
  白天唱着属于白天的歌——晚上这一群体格健壮、友好相处的年轻小伙子,
  就放开嗓子唱起他们那雄伟而又悦耳的歌。

                                                   (邹绛译)

 

惠特曼诗歌的语言并不晦涩,这与他秉持的浪漫主义写作风格有关。需要补充说明的是,现代主义写作是二十世纪随着心理学的发展而发展出的一种全心的写作手法,现代主义的引入,有助于打开作家观察世界的无意识、潜意识、下意识,体现在艺术表现手法上便是各种艺术技巧的全面打开。有现代主义意识的艺术家可以看到现实表象内的种种玄妙,艺术也因此到达一个前所未有的开阔地。惠特曼时代的十九世纪,还是现实主义传统的世纪,他的写作因此显得直接、不拐弯抹角,想表达的东西可谓一气到底,不枝不蔓。

诗中,诗人满怀激情的兴奋的心听到了来自美国各行各业发出的声音,有机械工人、木匠、泥水匠、船夫、鞋匠、伐木者、母亲或年轻的妻子、姑娘……他们在美国的各个角落,做着自己的本份事,但无一例外有一个共同的行为:歌唱。最体现作者自由心性的词汇是“他的歌”,引用诗中的句子就是:“每个人都唱着属于他或她而不属于任何其他人的歌”,这是全诗的点睛之笔,自由的美国何以自由,就因为每个人都唱着属于自己而不属于任何其他人的歌。因为这种对时代的敏锐感悟和抓住,惠特曼当之无愧成为资本主义上升阶段美国的代言人和抒发者。惠特曼也因此被誉为“能够代表美国国家形象的诗人”。

如果说惠特曼是积极主动地迎接美国社会的过去与现在,并积极主动地对美国社会的未来提出展望的主观行动者的话,女诗人狄金森则是另一个典型个案。这位和惠特曼同时处于十九世纪的诗人,从25岁开始就弃绝社交,在家劳动之余埋头写诗。狄金森生前之发表10余首诗,在她死后30余年,由其亲属整理发表的她的诗作,引发了美国诗歌界对她的反复研读,并最终确认她为“对美国文学做出了重大独创性贡献的大诗人”。

狄金森的特点是什么呢?那就是她对诗歌传统规范的不驯的反叛,她的微观和内省式的写作,她一生都躲在自己的内心,她的写作也于此具有独特的属于人类自我反思自我观照的气质。

我们来看看她的《要造就一片草原……》:


    要造就一片草原,只需一株苜蓿一只蜂,
    一株苜蓿,一只蜂,
再加上白日梦。
有白日梦也就够了,
如果找不到蜂。

 

在这首只有五行的简短诗里,诗人为我们造出了一片广阔的草原,诗歌句子的简约而无所不能的特点在本诗体现得十分充分。前面说过,十九世纪现实主义文学的传统尚未融入二十世纪现代主义的抽象、破碎、意识与潜意识等写作技巧,因此这个时期的作品在阅读的进入上要相对于二十世纪容易。狄金森此诗的字面意义并不难,难的是作者的宏观与微观、具象与抽象的惊人搭配,她说,要造就一片草原,只需一株苜蓿一只蜂,再加上白日梦。这里面苜蓿和蜂是微观的具象的,梦是宏观的抽象的,在诗人看来,抽象反而比具象更具生命力和创造力,所以她说,如果找不到蜂,有白日梦也就够了。

这样的想象实在十分大胆而令人叫绝。谁都知道梦想的力量大于一切现实的存在,一个人,有了梦想,便有了实施梦想的驱动力,狄金森的诗就是这样把梦想在现实生活中的作用巧妙地叙述出来。她用这个梦想造就了一片草原,也造就了她富于精辟哲理与耐人寻味的深邃。

 

对写作者来说,文字就像一口容器,善写者可以放进整个世界,不善写者放进的也许只是一粒灰尘,甚至什么都没有。而阅读就像那些探身容器口的人,如果他有彗眼,他会看见容器里的大世界,他会循着容器口走进,在写作者描述的世界里巡游。好的阅读者还须学会辨别容器里的东西,要知道,不是所有的容器里都有值得一探的宝物的。诗歌这个容器对阅读者的考验同样如此。

 

                                      2007/9/22

 

 本文应鲁亢之约而作,刊于福建某家刊物,具体名字记不得了。记忆力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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